马车夫驾驶得很稳,这个时候宫城里的皇子们都在太学上课,也无人会和燕宁冲撞上。
她后背靠着马车壁,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那张雌雄莫辨、艳若桃李的面容笑得扭曲且癫狂:“娘亲,孩儿死了三十年,做了三十年的鬼,又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002
燕宁进常宁殿的时候,她的生母杨栀,也就是杨美人正在做针线活。
“母亲,我回来了!”
杨美人被她的声音惊了一跳,手一歪,就被缝衣针扎了一个针眼,她熟练度舔掉指尖冒出来的血珠。
看了眼来人,杨美人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连忙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你怎么来了?”
惊喜之余,她又有几分疑惑,今天不时不节的,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应该不是太学的休沐日,这个时辰,燕宁应该在太学上课才对。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担忧地打量着孩子,很快注意到燕宁红肿的右手,连忙惊呼出声:“你的手怎么肿了?”
燕宁缩了一下手,随即摆摆手,浑不在意的说:“没什么,我昨儿个忘了功课的事情,被夫子罚了。”
杨美人先是记得把她的手捧起来,仔细看了看,关心了她两句:“疼不疼啊,娘给你上点药。”
她动作相当轻柔的给叶宁上了一点消肿的透明药膏,又温声细语地说:“阿宁,夫子的功课你还是要认真做的,学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但是态度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你能来探望娘亲,娘亲,很高兴,但是不能逃课。”
燕宁挥了挥手里的假条:“我说身体不舒服,夫子给批了假条,放心吧,孩儿不会逃课,不会给您添麻烦。”
因为女扮男装这个大秘密,燕宁向来都称自己是孩儿,从来不会提一句女儿。
杨美人立马把燕宁学业的事情抛之脑后,关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只是昨儿个做了噩梦,睡得不太好,今日昏昏沉沉,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孩儿看不到娘亲觉得不安心,就想着先来看看您,看到您好好的,我这就觉得头也不昏,心里也舒畅了。”
“你这孩子,今天这嘴巴是抹了蜜,说话这么好听,就知道哄我。”杨美人忍不住笑起来,眼角都浮现出淡淡笑纹,她本就生得美艳,这会儿更添几分温柔慈爱,让常宁宫都熠熠生辉起来。
“娘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都知道孩儿是个老实人,最笨,说的都是真心话。”燕宁撒娇说,“娘亲要是没了,孩儿也像是死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赶紧的,呸呸呸。”杨美人连忙替燕宁呸了三声,虔诚地说,“老天爷,孩子还小,童言无忌,您当没听见。”
十五岁的少年郎,在这个时代其实都是可以做父亲的年纪,但别说十五岁,就是燕宁五十岁了,在杨栀眼里也永远是孩子。
燕宁很配合,跟着呸了三声,只是笑容略微苦涩。
她其实是死过两回的人了,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是十八岁死的,杨美人比她还先走了两年。
杨美人进宫的时候才十五岁,十六便生了燕宁,如今也不过才三十一岁,而她死的时候,也才三十二岁。
放在她的上上辈子,像杨栀这样的大美人,三十二正是花开正好的年纪,虽然不像少女的青涩动人,可有着成熟水蜜桃的甜美风韵,是盛放的鲜花。杨栀明明还有很多年可以活,但她却在这么美好的早早枯萎凋零。
燕宁很快注意到杨美人放在手边的针线,那里放着一捧碧纱,好像是刚刚拆下来的床帐:“阿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杨美人笑着说:“这是你之前睡的那张床上的床帐,这几天不是阳光好,我发现上面破了个小洞,就想着缝一缝,到时候入夏了,你若是过来住,就能用得上。”
燕宁小时候睡的是一张十分精巧的黄花梨的四柱架子床,冬日里挂的是更加厚实的帷帐,但到了初夏,黑漆柱做的床架上就要换上极为轻薄的碧纱,用以遮挡蚊虫。
杨栀是美人,年俸禄视二千石,如果按照现在的米价换算,那大概就相当于现代人年薪三十五万左右。
可这是皇宫,宫里这种拜高踩低的地方,开销是很难省下来的,想要日子稍微过得好一点,就得自己掏钱。
杨栀若是只有一个人,两千石能过的很富裕,但她还要养常宁宫的宫人,以及补贴燕宁这个“儿子”,再加上想要攒点钱傍身,所以过得相对来说很是勤俭节约。
毕竟在这个宫里,杨美人无宠,又无娘家帮衬,在外没有什么财物来源,补贴儿子的钱财没有办法省下来,就只能节流。
进这座常宁宫,小门小户出身的杨美人勤俭节约的痕迹,别的宫里,娘娘们种的是可以欣赏的花花草草,常宁宫的小院子里种的是瓜果蔬菜。
院子里的架子上爬着的是葡萄藤,几棵树都是果树,唯一的一棵花树是桂花树,桂花开了,摘下了晒干了还能泡茶做桂花饼。
杨美人做针线的时候,屁股底下的垫子之类的都很陈旧,这挂在床上的碧纱洗了又洗,看起来都微微有些发白,现在破了洞,还要缝缝补补继续用。
“常宁宫又不是没有宫女,阿娘怎么不叫她们做?”
“娘没让她们歇着,她们要缝帕子、荷包、衣衫,反正我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干,缝点帐子还是能做的,这活轻快着呢,比我以前在宫外轻省多了。”
杨美人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亲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做,现在冬天也种不了地,做点针线活还能打发时光,免得憋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