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一直保持沉默,默默将荷尖仙露放在她身旁的桌案上,默默转身离去。如果说她没有安静下来,也只因脚腕处的九阕铃随着她的步伐欢快唱响。
“小浸你怎么了?”鹤顶红察觉到她的反常,疑惑地问。江浸月说:“鹤顶红我们回家吧,这里不适合我们。”真的,她想离开这里了,她不愿时刻都被血腥之味包裹着喘不过气来。
“你终于想通了!”鹤顶红高兴得不成样子。
就在江浸月脚步快要踏出房间时,云冰祁收剑的声音响起,他冷冷的说:“这就是杀手,永远生活在杀与被杀的世界里,只要雇主肯付代价,无论是谁的命都会变得一文不值。若有人来寻仇,不想死就必须在他下手前一刻斩断他的头颅,毫无心慈手软之说。”
“所以你刀下那无数亡灵都是为你的钱财你的利益而牺牲?”江浸月愈加愤怒,可哪个杀手不是如此?“你知不知道每当你结束一条生命,有多少人会因此流离失所悲痛欲绝?你一定不知道!你是杀手,杀手无情,又怎么懂这世间的情!”他的双眼已被鲜血洗红,即使看到世间的至亲至爱,也定是在漫天血色之中。
云冰祁面色一惊,又立刻恢复为之前的冷漠凛然:“如果有一天你要为司徒卓报仇,我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杀你。”
宋凡突然从书房急火燎心地赶了过来,不顾众人目光凑过去在云冰
祁耳边私语:“书房里的机关已被人攻克,摄魂蛊丢失。”这微妙的声音同样入了江浸月的耳,但见云冰祁的眼中深如海底,面上掠过丝丝杀意。
或许这一切与云冰祁被人明目张胆地刺杀有着微妙的联系,可如今江浸月心灰意冷对阁中的事不再有何兴趣,拉着鹤顶红欲走,却遭到了宋凡的阻拦:“司徒小姐孟公子请留步,为防清奠阁机密外泄,今后阁中人一律不得擅自离开,况且此事多少也与小姐有些牵连……”
“你怀疑我?”江浸月眸光一冷。
“此事关系到清奠阁安危,阁中人都是我们怀疑的重点。若小姐、公子实在无辜,事情原委查清之后自会还你们清白。”
江浸月怒意陡生:“本就清白之身,还需你还么!”
“小浸,懒得和他废话,我们要走岂是他想拦就能拦得住的!”鹤顶红开始运法,准备来个瞬间移动。也许的确事关重大,江浸月想了想又拍灭鹤顶红的诀,道:“算了,多留几天罢,我可不想这样不清不白地离开。”
“小浸,凡人的琐事与我们何干!”鹤顶红拉下脸,赤瞳里泛起的光色竟是十分不满。我江浸月悄声安慰:“此次来凡间本就是想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这样平淡无奇地走了岂不乏味,既来之则安之,把凡间了解个大致再走也不迟啊。”
鹤顶红气鼓鼓地将脸别向一边:“我对这狗屁人间可没什么兴
趣,若不是许诺过要保护好你我早回南海了!”
云冰祁只是回头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向书房走去。
那块极不起眼的石砚原本躺在书房的桌案上,以朴素寻常掩人耳目,通过桌上繁杂交错的暗纹调节石砚的方位便可以操控房内暗阁的机关,再走出长短不一位置不同的步法就能获取清奠阁的机密、珍藏和摄魂蛊。
摄魂蛊,江湖第一毒虫,其状似蜈蚣多足,形若蚂蚁微妙,命如蜉蝣短暂——每只毒虫一旦完成任务便会立即死亡。施蛊者只需喂它一滴自己的浓血,并念动惑蛊语,它就能听从施蛊者的指挥。凡被此虫叮咬的人,皆会迷失心智,受控于施蛊者。然而摄魂蛊作为黑巫术早已被江湖封杀,饲养之方也失传多年。有流言说,摄魂蛊已经灭绝,唯独剩了一只蛊中之王存于世间,其命长年不毁,被它叮咬的人,完成施蛊者所交任务之后便会立即暴毙而亡。
江浸月合上这本莫名其妙在桌下捡到的书,心中一片汹涌澎湃。这大概就是宋凡所说的密书了,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鹤顶红凑过来拍她:“小浸,这什么书啊?你怎么看成这样一副表情?”江浸月缓过神来,内心紊乱不堪:“清奠阁的机密。”
“什么机密啊这么重要,我瞧瞧呗。对了,这怎么在你房里啊,不怕别人怀疑你么?”他准备来夺,江浸月背
手将书藏至身后,神秘道:“瞧就不必了,至于它怎么在我这儿,我也不知道。”
鹤顶红横眉冷竖以示他的不满:“死丫头,你现在连我都不信了么!”江浸月依旧不为所动地摇头:“不行不行,这东西多一个人知道清奠阁就多一分危险。”
敲门声就在这时沉重地响起:“小姐,奴婢给你送了茶水来。”江浸月慌忙将书压在一旁的大花瓶下。
青鸿托了盘精致的青花杯盏跨进江浸月房间,又三下两下地为她和鹤顶红递了杯茶,方才安心立在她身边。江浸月也没去留意,一心想着阁中的事:既然那人能破译机关进入暗阁,那么他必定对清奠阁十分了解,应是阁中之人,摄魂蛊毫无悬念地被偷了。而那黑衣人敢明目张胆地刺杀云冰祁,无非是冲着他受伤昏迷而去,可他却没料到云冰祁脑震荡了也能这么强,所以差点惨死剑下。她突然想起云冰祁刺杀司徒卓离开的那段时间,她曾在书房里见到过一抹黑影,难道与此也有联系?可是那个人想施蛊于谁呢?江浸月撑着脑袋,觉得脑子混沌不清,仿佛置身于迷雾中。
“小姐似乎有心事。”青鸿关切道。
“呵呵,没事,昨晚没睡好,阁中又异常憋闷。”江浸月狠狠瞪了欲言又止的鹤顶红,意识他不要多嘴,他愤愤地一直缄默着。
青鸿微笑道:“要不奴婢陪小姐去阁外散散心吧。”
“那
固然好啊!”车水马龙的街市只两三次看过,且都仓促不已,心之所向江浸月啊!转念又为难了,“可宋凡不是说近期阁中人不能擅自出入吗?”
“那不打紧,我们走后门,去外闲兜一圈,只要不做过多逗留,回来了便也神不知鬼不觉。”青鸿说。江浸月突地想起,凭借她和宋凡的特殊关系,就算神知了鬼觉了,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若不见罢,后台很结实。
此时已近黄昏,天空漫不经心地退了几抹晚霞,点灯的丫鬟忙着张罗屋檐四方的灯笼,烛火摇晃,迫不及待地想要驱散即临的黑暗。
江浸月一行三人走在余晖遍撒的鹅卵石小径上,穿过厢房和花园,尽头便是一扇偏僻的小门,几根常青藤在老墙角兀自下垂,招惹着门上的锁也爬上了铜绿色。伴随着钥匙与锁的撞击,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被拉开。扑面而来的微风拂过发梢,有清新淡雅的花香洇散在空气里,令她那紧绷的弦都松弛下来。
鹤顶红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活脱脱地刚从监牢里放出来,他说:“小浸!我们终于见到外面的阳光了啊!”
是啊,终于见到阳光了。数月之前,她还是一条为着会被晒死而担惊受怕的小鲤鱼,若不是子路,现在的她说不定还抱着阿娘做的豆饼不肯撒手。
夜市里张灯结彩,一路笙歌弥漫,小吃店,饰品摊随处可见。摩肩接踵间
江浸月已被挤得七荤八素,抬眼看时,街上尽是成双成对的才子佳人、执手夫妻,青鸿告诉她今天是七夕佳节。
这时候人群变得亢奋起来,凑上前去才知有戏子登台要演一出牛郎会织女。
鹤顶红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向前挤去,他说:“小浸,如果牛郎和织女能这么一直在一起多好。”
江浸月打趣道:“你该不会又想我姐了吧。”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多好,整日整日地黏着。”他的话一出口,刚还看戏笑得“咯咯咯”的青鸿脸色一僵,突然沉默了。
缠绵的花腔消散在夜空,落幕的舞台唤不醒千年旧梦。等到戏子谢幕时,皓大的月亮已爬上了树梢,人群也逐渐散去。江浸月一行人兴犹未尽地买了灯笼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远远望见前方有些许柳枝在夜风里摇曳,袅袅亭亭宛若美人阿娜舞动的身姿。柳条深处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店中并无几人。他们灭了灯笼,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眉开眼笑地迎上来:“三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打尖。”江浸月说,“我们还忙着回去呢。”
鹤顶红和青鸿已开始忙着点菜,似乎听到潺潺流水声,江浸月趁着这个空荡向窗外瞄了几眼,才发现这个客栈坐落在河畔。河面反射着天空如银的月光,那柳枝过长已垂去水中,划着明净的河水显出波光粼粼一片。再朝近处看去,客栈旁边
竟有几艘小船停泊,原来这里是个小渡口。她一时兴起:“吃过饭我们去游船罢!外面月色正好,河流也不湍急,在水上溜一圈定叫人心情格外畅快!”
鹤顶红和青鸿二人听了她的话都十分欢喜,一桌山珍海味下肚也是些许匆忙。末了,青鸿起身道:“今晚的菜有些甜腻,奴婢去为小姐讨点茶来。”说罢,便离了座。过了一会儿,她捧来茶,为江浸月和鹤顶红各添一杯,他们一饮而尽继而迫不及待地拉着奔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