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心知肚明,庄贵妃这是打算提前给秦王挑合适的续弦人选呢?只是人秦王妃还没死,如此做法实在叫生者心寒。
秦王妃的娘家人纵然愤懑,却也无可奈何,他们不但得表现得不计较,甚至,到时还得再搭个姑娘进去,以示对秦王府的忠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家之事,臣民不得妄议,三缄其口才能明哲保身。
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早就将此番技艺练得炉火纯青了。
昨日,忠毅伯夫人特意递了拜帖进来,明面儿上说是找章氏商量赁她玉京街上那处铺子的事,实际上却是为了进府给章氏递话儿。
忠毅伯夫人同宫里的太后沾着亲,庄贵妃其人她虽不喜,却也得小心翼翼地敬着。
她此前奉诏进宫,倒是真心实意替太后侍疾去的,再说她家也没有适龄的闺女,忠毅伯无实权,领着份靠祖上荫封得来的差事,插科打诨地在六部里最没有地位的工部混着,眼瞅着也快要到致政之年了。
忠毅伯夫人也不担心庄贵妃打他们忠毅伯府的主意。
可她想到素来交情不错的章氏,宋家可是有两个还未出阁的妙龄少女。
更何况,宋丞相作为百官之首,说句难听的,府上的小姐比宫里的公主都要精贵。
自然有人要打丞相府的注意。
章氏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虽然太子殿下不会袖手旁观,让秦王搭上丞相府,但她总怕有意外。
宫里龌龊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云舒又能躲过几回?
章氏愁眉苦脸地说道:“早知道会有这些糟心事,还不如先前叫你参选太子妃算了。”
“没准儿,正合圣上的心意。”
“太子殿下是你亲表哥,有他照顾你,娘放心。谁知你这丫头死活不肯,你表哥还事事依着你,娘真是拿你俩没半点办法”
宋云舒哪里肯?她真接受不了嫁给太子表哥,哪怕表哥为人稳重可靠,又是身份贵重的储君。
云舒心里明白,她不愿意的原因,除了要同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更因为血缘,她做不到。
可这些,她没办法跟她娘解释。
好在,表哥也对她无意,甚至告诉她:皇宫就是一座飞不出去的牢笼,他不希望他母后至死疼爱的小姑娘,被折了双翼,来同他趟这一趟浑水。
宋云舒恹恹地走在廊道中,待到快转进跨院的月洞门前,混沌不清的思绪才被一一拉回。
饶是乐天如云舒,也想不通,昨日还在忧心周窈窈的亲事,怎么惆怅之人今日换成自个儿。
意外,真是说来就来。
宋云舒忽然站上一处高地,抬眸,越过深院高墙,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去。
遥远到不知何地的天边有一抹暗沉卷涌的云,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伫立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抹云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宋云舒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心下却直叹气:这个朝代的嫁娶之事还真是不尽人意。
她还不到双十年华,便要考虑嫁人了。
十八岁,这搁原来那个时空,妥妥高中生呢,半大孩子跟个婚前见不了几次面的男人成亲、行房、孕育子嗣、相伴一生
宋云舒惶惶不安,她自认洒脱,结果真到这个节骨眼儿,又过不去心里这关,免不了有些自暴自弃。
她心里清楚,她还没准备好。
宋云舒就这样,一路脚步沉沉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海棠院,日头正好。
几个丫鬟正凑在一起边笑边闹,在院子里翻晒前头刚捂好的柿子饼,将将从缸里启封的柿子饼还有些潮气,容易发霉,晒晒更耐储存。
宋府后花园很大,园子西北角专门开辟出一大片地,种了不少品种的果树。
那颗没怎么费心管理过的柿子树,不但冠幅很大,树干也粗壮,三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
每到秋天,柿子树上便会挂满橙红色的小灯笼。
枫叶飘红时,宋云舒还跟着下人们一起去摘过,带回来几篮子,当时没吃完的都让她们给弄成了柿子饼。
簸箕里头的柿子饼个个红橙橙的,白色糖霜泛着银光,光是瞧着就知道甜。
见小姐回来,小丫鬟们个个立时噤声停止了笑闹,躬身福礼唤了声“小姐”,后又自觉分开去忙其他的活儿。
都还是半大的姑娘,宋云舒也懒得说她们,保不齐她一张嘴,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听见风声,又要把人叫到一起训话。
斥她们没规矩。
也许是心境使然,眼下宋云舒瞧着这群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竟也生出些无端的怜悯。
她们小小年纪,便被压制住了天性,日日囚在这四方院里,连宋府都极少出。
他们的婚事,也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家生子最后的命运也只能是配府上的小厮。
宋云舒对于自己院里的下人,多数时候是随和又心软,因而,只要没犯大错,她从不打骂下人。
燕云刚从旁边厢房跨出门,瞧见云舒回来,忙笑着招呼道:“小姐,你回来啦!”
“流心柿子饼,奴婢特意给小姐留的,最大的一个,小姐尝尝。”燕云将手里的柿子饼递给宋云舒。
宋云舒朝她摆了摆手,罕见的没有接:“我没胃口,你跟杏雨分着吃了吧。”
说完,宋云舒提起裙摆,提步迈上了寝房门前的石阶。昨夜夜雨下了半宿,今日烈日当空,却也照不尽海棠院里的每一个角落。
背阴处的石阶上青苔已除,磨损严重的石面儿上却仍浸着水渍,绣鞋底儿不防滑,杏雨怕云舒摔了,赶紧过来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