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是杜守拙定的,他过去常去的一家私人会所。地方偏,环境好,菜色也不过如此,好处是够清净私密。
日程排不齐,索性分几辆车过去。杜秋先到了,坐在车里不想下去。等了快二十分钟,林怀孝过来敲她的车窗玻璃,笑道:“就知道你躲在里面。”
林怀孝是很薄的长相,长而不狭的眉眼,秀窄的尖下巴,脖子和手腕都是修长苍白的一截,略有些女相。看着文质彬彬,可熟人都知道,他生病之后脾气有多坏。
他们是高中同学,在校的时候接触不多,毕竟都计划着大学去国外读,三年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在教室里也碰不上多少面,兴趣爱好也不同。不过刚见面的场景,杜秋倒是印象深刻。林怀孝主动来找她,盯着她的脸打量一阵,一本正经道:“你的鼻子很好看,不过有点长,喜欢的人会觉得很端正,不喜欢的人就觉得像只鹅。你猜我是怎么看的?”
杜秋白他一眼,道:“我管你怎么看,我看你像只企鹅。”
这比喻倒不是凭空来的。他是她见过最怕冷的男人,校服没有高领,风一吹,他就习惯耸肩缩脖子。后来习惯倒是改了过来,不过天一冷,就系长围巾,到室内也不脱。
她之前听过他的名字,以为名字里是欢笑的笑,觉得很合适。他总是笑嘻嘻,有点轻浮的样子。后来才知道是孝顺的孝,多少就有些老派了。
林怀孝自顾自拉开车门坐上去,他今天围的是红色格纹围巾,衬得面颊有淡淡血色。杜秋道:“你今天气色不错。”
林怀孝低头笑了,“我好得不得了呢,今天早上刚吐了血,预计能长命百岁。”
“那你还能吃饭吗?”
“说得好像你能吃下饭一样。就都意思意思吧,反正我们是过来挨训的。听老头子说话都饱了。”
无话可说,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矿泉水吃药。林怀孝有心衰,药自然不能停。杜秋有胃病,吃得又太少,找了营养师配维生素片补充剂。在公司总记不起来吃,一见父亲,胃拧起来,立刻就明白该吃药了。
两位父亲都已经到包厢了,林父打电话来催,林怀孝接通后,故意拿开些,装模作样道:“我堵在路上了,快了快了。大概还有十分钟。”
杜秋忍俊不禁,“你这样撒谎,很容易被拆穿的。”
“随便了,我都快死了,为这点小事骂我,不至于吧。”他扭头咳嗽了一声,手背上扎针留下的淤青还在。
他家的情况更复杂,两任妻子,两个儿子。林怀孝是哥哥,父母离婚时,母亲放弃了他的抚养权。后妈生的弟弟和他差了十岁。老林对接班人也是翻来覆去,犹豫不决,原本是林怀孝更出挑些,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了几年,忽然就病了,心脏瓣膜动了一次手术。本以为没事了,没料到一两年里就恶化成心衰了,一口气往死路上走了。这下林父倒是无人可选了,早知道会是这种病,过去花大力气培养林怀孝,都成了一种后悔莫及。
确实又等了十分钟,他们也就动身上去,事先已经对过口供,都说是在路上碰到的,还聊了几句。四个人坐一张到底是空了些,人与人之间都隔了两个身位,不像在叙旧,倒像在谈判。本也就差不多。
四个人,八道冷菜,十二道热菜,会所老板又与老林先生熟识,另送两道甜点。服务费高昂,一半为人,一半为景。不远处有人工湖,月光下凝如翡翠。三公里外有特供的疗养院,专供老干部退休疗养。
冷菜过后就上了花雕蒸鲥鱼,服务费收得高自有用处。鲥鱼一端上来,就有服务生候在旁边,帮着剔鱼刺。
鱼很鲜,摆盘的上海青嫩得娇艳,愈发衬得他们形容惨淡。杜守拙催促着杜秋帮林怀孝夹菜,“小林怎么都没吃什么,你帮他夹点鱼。”
杜秋把鱼肚子上的肉挑给他吃,他低声道谢。林父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对了,结婚的事情你们想得怎么样了?今年总要订个时间,也方便接下来的安排。”
杜秋道:“我是不着急,关键看他的身体,不想让他太操劳。”杜守拙不作声,只暗暗瞟了她一眼,听出这是有口无心的托辞。
林父道:“他的身体好些了,医生来看过也说大有起色,你让他自己说说。”
“嗯,还喘气呢,好得很。”林怀孝头也不抬,他说完这话,大家都笑,假装听不出是嘲讽。
又是一道菜上桌,乌骨鸡里塞参,加蛇肉炖汤,有一美名叫龙凤呈祥,专供新婚夫妻享用。
两位长辈眼神示意,年轻人自然却之不恭。杜秋先喝了一碗,胡椒下得重,嘴里火辣辣。林怀孝尚在犹豫,杜守拙便催促道:“小林,你快喝一口。这汤大补的。”单手一招,服务生立刻上前帮忙盛汤。
金黄色一碗,他勉强喝了一半,点头说:“不错。”话音未落,就冲去洗手间吐了。林父徒劳解释道:“他可能吃不惯蛇肉。”望向杜守拙的眼神却不无责怪之意。
林怀孝吐完喝凉水漱口,自家的事聊不下去,只能聊旁人的事,林父开口道:“你们听说了吗?搞医疗的小柳结婚了,就上个月的事。”
杜秋道:“他怎么又结婚了?我记得离婚也没过多久啊?”
“是复婚了。还是上次的太太,反正他们也没小孩,婚前协议都签了的,没什么财产问题,顶多累死几个律师,有的折腾呢。”
林怀孝笑道:“他的婚姻状态是薛定谔式的,离婚和结婚两种状态叠加,你去问的时候,塌缩成一种情况,反正对象都是同一个。他精神好,有的是激情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