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又去找了叶春彦,她为自己找了个很合适的理由。那对父女知道她的住处了,应该探探口风,可别泄漏出去。她选了八点之后过去。老年人就像植物,喜阳的。天一黑,他们就是再清闲也不爱在外面多溜达了。
果然,她到了之后,店里几乎没人。叶春彦正漫不经心擦着杯子,抬眼见她过来,也就笑笑,没什么特别的招呼。
杜秋拉了把椅子坐下,“你怎么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眼睛也睁不开。”
“我觉得还好。我的眼睛也睁着。”这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杜秋却想较真了,走过去让他别乱动,隔着薄薄一层灯影打量他。倒也有点道理,他的睫毛太长,直直扫下来,一条黑线划在眼皮下面,总像是半垂着眼。没有风吹过的池塘,一个昏沉沉的旧梦。
他也被她看得不自在,眼神轻轻扫过来,又朝下面望。杜秋坐了回去,问他:“你的牙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配了个牙冠,睡觉时候戴着,过两周应该就能找好了。”
“牙要好好看,影响你说话。我总是听不清你说什么,也可能是你说话的方式特别。”
“可能是你聋了吧。”
“嗯?”她立刻把眉头皱起来。他在一旁轻笑,“这不是听得很清楚吗?”
虽然是小小的冒犯,但还是有趣占了上风。他并不因为受了她一些恩情而生出多少谦逊的姿态,像是小学的男生,没什么特别的道理,就喜欢拉一拉女生的辫子。她微微一笑,道:“终于不和我说对不起了?太好了,你每次口不对心和我道歉,我都想给你一拳。”
“那真是很抱歉。”
“拿你没办法,你真是很有个性啊,叶先生。泡杯咖啡给我吧。”
他没再说什么,很快就端上来。咖啡倒在小杯碟里,很普通的白瓷杯,胜在干净简单,她抿了一口,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拿铁?”
“你拿咖啡来的那次,我看到你的杯子上的标签。你好像买咖啡时没有留本名,写的是余小姐。”
“这是我妈的姓。你很细心,咖啡也不错。还看出来什么?”
“你好像东西两边的房子轮流住。买咖啡的时候,标签上有咖啡店的位置,在市区。可上次你是从郊区来的,走高架了。”他还藏半句话没说,从咖啡店还能推出她住的小区,毕竟这附近就几处高端楼盘。要是记者有这点心眼,她倒是该紧紧弦了。
“你女儿像你,很聪明。别耽误了,她在哪里读书啊?”
其实那天学生证上有校名,可她忘了。叶春彦报了个名字,她还是没印象,她只知道要花二十万捐名额的几所小学。他苦笑道:“没听过,是吗?挺一般的公立学校。”
“你为什么没读完大学?”自然是找人查过他的,复读了一年,读的大学一流,还是难考的建筑系。但第二年就被劝退。那时候大学还是严进松出,单纯的旷课不至于有这待遇。必然要犯事,还要是大事,对他那个年纪,她第一个能想到的是嫖娼。
叶春彦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依旧淡,道:“被劝退了,聚众斗殴拘留了,有案底。”
“你打别人?”
“说不清楚,三个打我一个,我把其中一个从二楼丢出去,他骨头断了。”
杜秋笑道:“赢了就好。”
他望着她也笑,不像有多少悔意。这样故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荒唐又有趣。他对她,本就是故事里的一角,越曲折离奇越好,反正是吹不进她生活里的风波。
喝完咖啡,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杜秋把咖啡杯放回桌上,两根手指推过去,叶春彦弯腰去接,一不留神就点在她手背上。这已经是第二次意外了。他们不约而同想到这点,都笑了。
“你的手很冰。”叶春彦背对着她洗杯碟,水声哗哗。
杜秋淡淡道:“天冷嘛。”
“你今天特地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来看看你,怕你记性太好,忘不了我住在哪里。”
叶春彦笑了,“已经忘记了,请别担心。”
之后就再没有人说话了,杜秋让老周把车开来。他的店门口的没有车位了,所以车停在两公里外的商场下面。还有五六分钟能等,他们间的沉默并不难熬,好像已经很熟悉那样,叶春彦就站在一旁候着,静静地微笑。杜秋故意问他,“你在等什么?”
“等我该怎么感谢你。”
“那我要个特权,以后我过来,咖啡都要免单。”
车到了,叶春彦上前为她拉开车门,“好的,咖啡免单,甜点按三倍价钱卖给您。”杜秋笑着望他一眼,坐进车里。车发动,他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她扭头望出去,他的长外套没有系扣,风一吹,破旧衣服也穿出落拓潇洒气。到底是衣服要靠人来撑。他确实是个漂亮男人。要是他没有孩子,她没有未婚夫,许多罗曼蒂克的发生倒还有余地。
杜秋自认和叶春彦的一切交往都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甚至简单得略显无聊。但这倒不妨碍她的好心情,没什么由来的。见过他之后,她像是一小片薄荷含在嘴里,凉丝丝,轻飘飘,融化了还有余味。
回到家里,她轻轻哼着歌上楼,二楼的小客厅里亮着灯,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一见她的笑脸就道:“你最近好像很闲啊?”
秋后算账和论功行赏其实是一回事
杜秋肩膀一紧,走到父亲面前,小心翼翼道:“爸,怎么了吗?”
杜守拙哼了一声,虽在发火,倒也笑,“真搞不懂你有多少能力?大的公司管不好,小的事情也不做好,口气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