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上去同她们理论,反而觉得她们是对的。
后来渐渐发展到我已经没法和她们共处一室。她们一回宿舍我就赶忙跑出去。通常我去操场看人家跑步,或者我也加入跑步。但是夏天到了会很热,此时我又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学校的图书馆,那里不但有空调,还不会有人在意你是否形影单只。
可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到图书馆蹭空调的人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感觉眼前天旋地转,黑压压的人群和窸窣的碎语令我坐立不安。我的心跳得飞快,我的耳朵像蒙了一层塑料膜,我的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我呼吸急促,感觉自己快要昏倒。我当时害怕极了,这是我20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怖体验。
“对,那就是焦虑发作的症状。”我的主治医生梁医生告诉我。
我从未没想到往后这种症状会发作得更加频繁。食堂、操场、图书馆、宿舍……只要是人员密集的地方,都能让我突发焦虑。我开始觉得自己得了什么大病,没救的那种。为此我哭过,还扇自己耳光、甚至还用美工刀划破自己的手,试图以疼痛转移注意力。后来我发现戴耳机听歌可以减轻这种压力,于是我醒着的时候就几乎都戴着耳机,歌声放得很大。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因为在我看来,这是给他们添麻烦的事,况且,我认为自己能够继续忍耐。
讨厌的焦虑就这样伴随了我一阵子,突然,在很平凡的某一天,我突然有了想死的念头。
从宿舍的走廊望下去,我会想:不知道从这里跳下去会怎样?
看到桌子上的维c银翘片,我会想:不知道一瓶吞下去会怎么样?
看到冬天的围巾,我会想:不知道用它上吊会怎么样?
看到马路上疾驰的车辆,我会想:不知道撞上去会怎么样?
我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我仍然焦虑害怕,仍然用美工刀划自己的手。但同时我开始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世上。我开始想念死去的奶奶,开始躲在被窝里哭,开始不想去上课,开始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开始连刷牙洗脸都做不好。
很多人说:抑郁症患者就是想太多。
可我脑子里大部分时候一片空白。课听不进去,论文写不下去,连书本里的文字我甚至都变得不认识。我就像一夜间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块木头,一块腐烂的臭木头。就连我自己也讨厌我自己。
没有人发现我的变化,这世上不会有人在乎我。我左手的刀口越来越深,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你是个没用的废物,你应该去死。我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煎熬,选择了请假回家。
我当时想的是:我要见父母最后一面再死。
于是回家一个星期后,我割腕自杀了。当然,我没有死成,否则就不会在这里向大家诉说我的故事。
我记得那天晚上是圣诞节,它曾经是我最喜欢的节日。(自从长大后知道圣诞老人是假的之后,我就渐渐不喜欢了)我是个怕痛的人,虽然经常划手腕,但每次下手都不算狠,我想我的内心其实也是想活着的吧。但是那天晚上我却用了很大力气,血流到地上完全止不住,痛得我浑身发抖冒冷汗。只因为我得知了我妈妈的肺里长了一颗肿瘤。
他们隐瞒了我两个多月,我恨他们。从小到大,我最爱的人就是我妈妈。我无数次这样想,如果有一天我妈妈不在了,我会毫不犹豫地随她而去。我没法想象自己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存活。不,我必须比她更早离去,因为我看不得她离我而去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坐救护车,我爸爸背着我下楼,有几滴血还滴在了他的衣袖上。医生让我躺在床上,然后用止血带和纱布暂时为我止血,还给我吸上了氧气。我爸爸一路呼喊我的名字,他让我不要睡着,怕我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救护车一路鸣笛,声音震耳欲聋。好不容易去到医院,一个护士把我推进了抢救室,另一个护士则安排我爸爸去缴费。
抢救室里呼天抢地,各种病人和各种家属,吵得像菜市场。大概我不算重症患者,差不多二十分钟后才终于有医生来检查我的伤口,说幸好只是割破了静脉,血止住了,得用针缝合一下,再打个破伤风。
缝针的过程还行,打了麻醉剂,全程感觉不到疼,倒是我隔壁床的小孩子哭得很凄惨,医生还一直骂他菜鸡,让我感觉他有些可怜。
“妹妹,有啥想不开的啊?你知道吗?你要是再割深一点,割到了筋脉,你这只手就废了!”缝合完毕,医生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医生把我爸爸叫来,两个人不晓得说了什么,最后让我到观察室里躺一晚再走。
我没有吃晚饭,又流了那么多血,头也有些晕,就乖乖听话躺了下去。
林雪如
观察室里一共有十个床位。我躺在门口第一个,我旁边躺了一个人,我对面也躺了一个人。我旁边的人我不知道是谁,但是透过床帘,我看到床底下摆着一双耐克的鞋子,款式很新颖,应该是个男孩子。我对面的是一个喝了农药的青年,他妈妈陪在他身边,一直在啜泣。我突然想起刚进抢救室时医生说的话:“怎么又来了一个自杀的!”
我爸爸没有守着我,因为他要回去工作,他在一个小区里当保安,每天三班倒。我妈妈前天刚住院开始第三个疗程,她完全不知道我的事。我爸爸不放心我一个人,说让我姑妈来看我,被我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