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静。
宋先明耐心地等待着,没有打断儿子的沉思。随着儿子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不但越来越耐心,而且暗自窃喜,以为儿子肯定是被他说服了。
“我不想说她是一个多么出众的人。因为如果我要说,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她是个怎样的人,你了解后会有自己的判断。”宋黎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沉着有力,“我只想谈谈我对她的爱。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印象是那么强烈,难以磨灭。”
停顿。
第一次见到安然,宋黎的感情非常复杂。他同情她,又讨厌她。在那以前,他没有见过哪个人可以像她那样哭得天崩地裂,彷佛世界末日。他讨厌她的哭,是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失礼,其中最讨厌的是,她哭得他良心不安,彷佛是他让她哭得那么伤心。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总是会鬼使神差地想起她。
宋黎从回忆里醒过来,继续说道,“我不想随随便便去爱一个人,我爱的人一定是值得我爱的,为此,我洁身自好了半辈子。你不会懂这种感觉,你既不会爱人,你自己也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宋先明被宋黎突转的话锋打击得一愣一愣的,他很想说点什么回击一下,但宋黎没给他机会,自顾自说下去了。他只能暗自腹诽几句,然后不得不承认,儿子没说错。是啊,他把婚姻经营得一塌糊涂,从来没有弄懂过爱这个东西,他有什么资格给儿子提建议,给忠告呢?他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享受生活,声色犬马,这导致他的人生既热闹又空虚。他父亲曾用非常轻蔑的语气对他说,“你这辈子唯一做过的正确的事就是生了宋黎,之后又下决心把自己的生育能力给终结了。事实证明,金钱对你来说是一个祸害,而各种各样女人生出来的子女对你来说,可以预见,绝对是灾难,你明智地杜绝了这种可能。”
“上周,她去我办公室,和我一起吃饭,她煲了汤,放在一只干净得发亮的奶油色保温桶里。她坐在沙发上,我在电脑前处理一封邮件,我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离开电脑屏幕看向她,我看见她揭开盖子,凑近闻了闻,露出满足的笑容,接着她用一支白瓷汤勺一勺一勺地把烫舀出来,分别盛进两只小碗里,这时候她的笑容变了,变成了一种非常明媚的又带着一丝调皮的笑,因为她把骨头都堆进了一只碗里,堆得高高的,毫无疑问,那只碗是给我的,她认真地做着手里的事,完全没有发现我在看她。那一刻,我被一股强烈的幸福击中,差点落下泪来。你看,我是那么爱她,她也愿意完全接受我的爱。至于你说的那些障碍,也许对你来说会是不可逾越的高山,但对我和她来说不是——不仅仅对我来说不是,对她来说也不是。我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关系。”
宋先明端着茶杯正准备喝,闻言又默默地把杯子放回了桌上。他吵架吵不赢宋黎,说道理也说不赢宋黎。他原本要给宋黎上一课,让他不要任性妄为走错路,现在反而被宋黎教训了一番,深感自己罪孽深重。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宋先明说道,“那么,请她和她的儿子这周六来我们家吃饭怎么样?我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宋黎的爸爸常年住在海边的一栋别墅里,别墅位于半山腰,欧式建筑,面朝大海,背靠群山,视野开阔,风景秀美。
约了十二点吃饭,安然和宋黎在十一点半抵达。
路上,宋黎跟安然讲了很多他爸爸的趣事,让安然有些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不但如此,还让她对素未谋面的宋父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情。
“你讨厌虚荣的人吗?”宋黎问。
“如果这份虚荣既不会损害自己,又不会对他人不利,我不但不会讨厌,还会觉得很有意思,像虚荣,骄傲,嫉妒,自卑这些情感,只要没有上升到性格缺陷,对我来说,好处多于坏处。”
宋黎笑了起来,“你昨天有没有想我?”
“我们昨天见面了呀?”
“我是指我们分开后,你想我了吗?”
“想了。”
“什么时候想了?做什么的时候想了?”
“我说想了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
“我们是不是到了——这幢房子非常漂亮,是你父亲的品味吗?”
“是我爷爷。”
房子里面的装饰比外型更令人震撼,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欢迎,欢迎——”宋先明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客厅走出来迎接他们,“我不想叫你安小姐,我可以叫你安然吗?”
他看见安然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这是一个看上去非常舒服的女人,他对儿子投去赞赏的一瞥。
“当然可以,我爸爸年纪比您大些,那我就叫您宋叔叔了。”
“宋叔叔好,宋叔叔好听——我听说你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他呢?”
“他爸爸带他去钓鱼了。”在安然没有弄清宋黎的家人对自己及儿子是什么样的态度前,她不可能冒冒失失地把儿子带过来。
“那他爸爸是个不错的人啊,喜欢钓鱼的人,脾气一般都很好的。”
话都说完了,宋先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觉得自己被安然带进沟里去了,怎么能夸赞儿子女朋友的前夫呢?
安然拯救了他的尴尬。
“宋叔叔喜欢钓鱼?”
这是一个他熟悉并且喜欢的话题,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他去哪些地方钓过鱼,都钓到过什么鱼,和哪些人一起去的,用了什么装备,又遇到过哪些突发的恶劣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