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宿恒瞧她脸颊微红,带些醉意,便道:“谁不是呢?平安回来便好,后面还要舟车劳顿。等回宫复命,这事也算彻底了了。”
自从回到琼舟,除那日主舱一聚,两人再没遇见过。船大,见面不易,可那么多日一面没碰上并不容易。今晚总有个心照不宣的拨动,让他们独处一回。
“人是回来了,门内四日成了迷。”栖真轻抚杯缘:“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那人’弄这一出,究竟图什么?”
风宿恒:“有何高见?”
栖真抬头回忆:“若没记错,那日影像里他提过一句——你实在想念,一人来岛上看看鼎,我也无所谓。”
风宿恒额首:“是有这么一句。”
“他说‘一个人’。”栖真强调:“他把炼魂鼎置在海上是为保它安稳,断没让一群人涌上岛随意触碰的道理。去的人多危险便多,所以我猜,是我们进门的人太多了。这一轮轮的,筛选一遍,筛到最后一个,谁活着谁上岛。若我们原本只得一人去,也许就没这些,也许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神明大宫。大神官跟神官长说的未必有错。”
风宿恒沉吟:“说不通,最后上岛的不是你我两人?”
“也许……原本只得一人的。”栖真低头闷了口酒。
原本应该只留一人,若他们不是互相取暖,互相搭救,硬生生破了这道玄机。
想明白她言下之意,风宿恒心中一暖。
那晚坐拥一人,窃窃私语,气息相缠,于他而言也绝无仅有。之后竭力淡忘,不愿深入肖想,不料今晚经她一语,又将景象翻将出来。
风宿恒尽力清了心神:“神仙岛,鬼岛,冰海,一路都是幻境,也许只有最后白岛才是真,我们看似多处漂泊辗转,从头至尾不知几千里,可说不准我们入了门,神明大宫就在那里。”
“正是如此。”栖真道:“回去一见大家都活着,我便有了这个念头。”
不好说得太明,其实她真实的想法是下场刷了一次游戏副本——先是一群人组队打怪,然后一个关卡一个关卡过,每过一关刷掉一批人,谁能闯到终局,谁就负责打boss,捡终极武器。
她在现世有丰富的网游剧本创作经验,各种副本设置信手拈来,不怪她一回去见所有人都活着,脑中蹦出这个念头。
如今真相如何不可求证。门内四日权当南柯一梦,目的既已达成,今晚便要画上一个句号。
栖真斟酒,举杯敬道:“一路险象丛生,步步荆棘,并非因着幻境便怎么死都无所谓。殿下君子心性,一路照顾有加,这杯敬殿下救命之恩。”
风宿恒亦举杯:“我岂非也要敬你,救命之恩你也同样予我。”
“不一样的。”栖真道:“殿下看顾在前,兰珍回报在后,这一杯该兰珍先敬。”
风宿恒不再多说,回了个请,和栖真一饮而尽。
栖真再斟:“这杯,是徒弟敬师父。当初遭逢小恙手足无措,师父没有袖手,还每晚相陪耐心指点。换做旁人,兰珍都不敢奢想这番情义。”
这次风宿恒到不推脱,饮尽了,道:“回宫后修行别停。”
“兰珍绝不躲懒。”
又倒第三杯:“殿下胸怀大志,俊杰之才,大容未来系于君身。最后一杯,祝殿下得展鸿鹄之志,保大容,破旧俗,不负先辈英烈之灵。”
“保大容,破旧俗……”风宿恒轻摇杯中酒,却不入口:“为何这样说?”
栖真一笑,醉意上脸,眼睛晶亮亮地对风宿恒道:“殿下从神明大宫拿回真正炼魂鼎,难道用来当酒杯?只怕…要变天了吧。”
风宿恒一指直立,嘘一声:“你答应过。”
栖真捂嘴:“啊,醉了醉了,自罚三杯。”说着不等风宿恒拦,又一杯下肚。
风宿恒从她手里拿过空杯,不想她再饮:“敬的这杯我还没喝,你到喝个痛快。”
栖真看他三杯饮尽,自顾自起身:“全数敬到,兰珍心意已了,回屋了。”
风宿恒见她趔趄,起身相扶,被栖真推开。
她脸带笑意,站定了憨憨道:“今晚喝多,殿下见谅,兰珍自有兰珍归宿,不劳殿下费心。”
风宿恒原本准备放她回去了,一听“归宿”二字,心头一动,侧身拦住,“什么意思?”
栖真挑了挑眉。
她本顶着张少女脸,此刻醉意昭彰,这眉一挑,到挑出几分风情来:“归宿啊…嗯…谁还没个自己的归宿呢。”
风宿恒窒了一下,忽然断定:“那日你偷听。”
她哪里偷听?
她分明坐在下舱和人学绳结,离窗近了,光明正大地听。
栖真嘴角一咧,笑意更甚,逼上一步:“哪日?偷听什么了?”
风宿恒巍然不动,由沈兰珍一步上前,几乎贴上他胸膛。
她身材娇小,站在面前只到他胸口,瞪着他的眼神却气势十足,在月光下很有些挑衅。
身上幽微香气,合着纯酿的酒味钻入鼻尖。风宿恒垂首,嗓音低哑,“兰珍,别诈我,这招不灵。”
栖真不敛锋芒,咄咄逼人:“什么大不了的值得我诈?原本就没什么大不了,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风宿恒道:“你醉了。”
栖真笑着摇头,步步后退:“不是兰珍,殿下,是沈部像!今后别叫错了。”
她明明在笑,风宿恒觉得她眼中有迷人魂的晶莹,引他伸手抚那虚无。
“乐少爷?”墙外有人低声:“怎么在这?”
只有一句,来声立刻消失,两个轻微脚步窸窣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