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岑收了笑意,认真说道:“难道你没吃到我那上好的哑药,心有不甘?”
占风碏忽然收敛了三分玩笑的神情,驻足道:“贫道这么单纯,你却天天想毒哑我……”
见他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夜明岑心下婉转生出一计,煞有介事地长叹道:“如此说罢,我是被逐出师门的,吃过悔心丹发过誓,将来处说与外人我会死无葬生之地……难道你想害我这样?”
占风碏信以为真,杵在原地不好再劝说什么,心下险险叹道:果真阴毒啊,究竟是什么地方!转念之间又想道:这么可怕!不知道也罢……
终于摆脱占风碏的纠缠,夜明岑如释重负地缓缓踱步到天井中,打算去问候问候算不尽的病情。
走到通天柱旁,忽闻对面一声惊呼,一条熟悉的长尾黑影从眼前闪过,夜明岑立即闪身躲在柱身之后。
堂内跑出几个家仆,男男女女足有四五人,追着黑影嚷道:“卦师大人最讨厌猫了,快抓住它丢出去!”
“是一只没去势的公猫,准是嚎春乱跑进来的!”
几人追逐片刻累得气喘吁吁,黑猫像是逗弄着众人玩闹似的停不下来。这时,堂中走出一人,正是算不尽。他挽着袖子,吩咐家仆道:“抓住它,公猫需得去了势再放出去,否则又得乱跑生事。”
黑猫驻足一听,弓起身子浑身筛糠似的抖,气得毛都炸开来,活像一颗黑色的楮实。猫妖儿朝柱子后边儿一跃,眨眼的功夫立即化了人形,与夜明岑心照不宣地从柱子后边儿并肩走出。
夜明岑笑说:“伯父可有按时服药啊?气色看起来好很多了。”
算不尽拍拍衣袖,只当是猫儿跑不见了影,适逢这师徒二人,又才想起先前答应医仙的话。
送他二位一人一卦。
算不尽叫来占风碏打下手,卦象可谓天机不可泄,只有师徒与父子共四人在场。
卜筮起卦,先问了夜明岑生辰八字,随后用龟甲摇卦,铜钱抖落桌上,祸福吉凶净数展现在算不尽眼前。
他时而蹙眉,时而拈须,罢了连贯说道:“家中多有不和,命途多遇坎坷,好在一路都有贵人相助。你品端臻纯,朝西边走命理不明,朝东边行命理旺盛。若干年间有一桃花劫,需谨言慎行,勿要招致……”
夜明岑只听个大概,又问起常笑的病症如何能解。
“常笑么,病不在心,郁结之气暂时锁住,已无大碍。需得东渡找那海上仙宗才能解……”
夜明岑沉吟:“海上仙宗?是何所在?莫非是传闻中的蓬莱仙山?”
他忙摇头摆手:“算不尽、算不尽……”
不久前,算不尽与占风碏闲聊之时,提到关于夜明岑面相的说法。占风碏记得很清楚,算不尽说那是“福薄命薄之相,英年早逝之命”,无解无医,听得他直冒冷汗。
如今见此良才命薄,占风碏多有怜惜之举。
他找到夜明岑央求着说:“我这里有斩桃花符,威力无敌!我帮你斩桃花,你放常笑一人东渡去,怎么样?”
夜明岑聪慧过人,自然知道算不尽说的“桃花劫”就是常笑。
一者,桃花不可招致?已然太迟了。
二者,威力无敌的斩桃花符,恐伤及常笑性命。
三者,夜明岑不大信服这些说辞。
诸多考虑下,夜明岑平心静气地拒绝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劳烦。”
占风碏见这铁疙瘩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惜才之心不免隐隐作痛。当即说道:“租船!我送你们东渡求医!”
原来占风碏家中财力雄厚,出手十分阔绰。夜明岑正愁东渡无舟,这就解决了。
夜明岑心中不免想到算不尽的卦,多有贵人相助……在杏花醽醁楼时有莪术夫人相助;在弥山有陈桃夫相助;如今东渡,又有占风碏相助……
一切都是巧合吗?还是说卦象的确应验天命?
海上仙宗,雾海七星
起初,夜明岑以为“海上仙宗”是指蓬莱仙山。他们怀着满腔期待登船扬帆,东渡寻医。
行进到半途,天色忽地阴沉,大雾弥漫,远处惊雷滚滚落下,黑天暗海中像是藏着一头拦路的巨兽。
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没什么动静,屏息凝视着黑天。夜明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紧攥住常笑的手。
从未有过如此殊待,常笑紧盯着他蹙起秀眉的面庞,回握住夜明岑泛着冰凉的指尖。
占风碏的眼睑颤动不止,他掐了个手诀,闭起眼睛催动咒语。
忽然,占风碏睁眼大喊一声:“不好,闯入别人的结界了。收帆!快躲进船舱里去!”众人立即收了帆,从甲板上鱼贯而入,钻进船舱中去。
眨眼间,暴雨没命地泼了下来。
船舱四壁被豆大的雨砸地劈啪作响,众人焦急地等一场雨停,孰料老天跟他们开了个更厉害的玩笑。
狂风掀起丈高的浪舌将船只打翻、吞没,如同落入湍急水流的一片叶,转瞬被卷到了水中。
……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照到夜明岑的脸上,刺眼的光芒伴随着肌肤的灼热,很快他便醒来。
他睁开眼,身边躺着一个支离破碎的白色纸人,足以将他魂都吓飞——纸人等身大小,因泡过水,周身糊的纸张全都稀烂,露出竹篾扎的身躯。面上画着红唇、红晕、黑眼睛,都因泡水而漫漶模糊,着实骇人。
他现在身处的海滩上有无数这样的坏掉的纸人,一时间,夜明岑乍以为自己来到黄泉酆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