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安恍若未闻,只是冷漠而执拗地重复道:“殿下找我何事?”
“你不知道?”
沈忆缓缓坐起身,抬起眼看过去:“瑾王和秦峰青到底在帝巳城搞什么鬼,陆大人,想来你要比我清楚。”
陆少安径直道:“殿下请回吧,无可奉告。”
沈忆眯起眼:“陆少安,你当年煞费苦心才将帝巳城打理成那等模样,帝巳城甚至成为在魏梁之战中幸存百姓最多,坚持时间也最久的城邑,你竟真舍得眼看着它毁在秦峰青手上。”
陆少安面色极其漠然:“在其位,谋其政,我只知道我该知道的,做我该做的,治理城邑不是司马的职务,是刺史的,我只做好我该做的。”
“至于良心,”他冷笑,“殿下不如先问问自己,那三百惨死的梁女是为了什么而死,又是为了谁而死。”
沈忆倏然起身:“陆少安!”
“难道你一直以为,是我让她们去死的?”
“难道不是?”陆少安向来温吞的声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此事一出,朝野震动,帝巳城正是属瑾王管辖范畴,而你却陪着翊王一同来此查案,这摆明了故意在帝巳城闹出动静,好拿帝巳城去做夺嫡的筹码,你以为我看不出?”
沈忆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我便告诉你,早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因为孔雀楼,她们便已存了死志,我几次传书过来阻止她们,在信中言明我会尽快想出法子,让魏国朝廷能派人过去查清此事,或是将秦峰青调任,可我得到她们来的最后一封书信时,她们已经死在了帝巳城城门前,信中说,她们等不及了,每多拖一段时间,就又不知会毁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你若说是我之过,未尝不可,是我无能,未能让她们看到希望,才采取如此极端的法子,以致今日惨状。可你,陆少安!我问你!你身在帝巳城,你知道秦峰青的算盘,你知道她们的处境,你甚至看着她们从小长大!可你为什么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你又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作壁上观,毫无反应!”
陆少安站在院中一动不动,淡淡月光洒在他身上,微微照亮他迟钝木然的神色,沈忆竟觉得自己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模样。
她冷冷一笑:“没关系,我相信大人心如止水,早已看淡世间生死,并不在乎死了几个人,破了几个家,大人仍守好你的本分,守好你这一方小院,就够了。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也没有问过你,可陆少安,若你敢对秦峰青说出半个字,或是阻止我继续追查下去,别怪我对你和你女儿手下无情。”
说完,并不等陆少安的回应,她大步往门外走去。
只是临到门前,沈忆忽然停下,没有转身,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知你午夜梦回,是否梦见过梓娘,她若知晓你如今模样,不知又是何感想?”
说完,她推开门,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庭院中,男人垂着头伫立良久,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蜷缩成一团,双手举在耳朵两侧,剧烈地颤抖着,双目紧闭,嘴巴大张,喉咙不停地上下滚动,似是痛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院子忽得想起一声——
“爹爹?爹爹你怎么啦?”
“怎么不睡觉呀?”
一个穿着鹅黄棉袄的小姑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了过来。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抚上男人的面颊。
“爹爹,你怎么了?是因为上值不开心吗?”
“爹爹,燕燕好困啊,我们睡觉吧。”
“爹爹,燕燕刚才梦到娘亲了,燕燕好想娘,爹爹呢?”
她话音落地,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她,嚎啕大哭。
十一
腊月初一,天很早就黑了,从天上鸟瞰下去,整座帝巳城漆黑无光,犹如一座死城。
然而在这一片黑暗的西北方,竟有一处格外明亮辉煌的所在。
只见此楼整座楼身从下至上每一层的八方檐角下皆挂着半人高的红灯笼,琉璃窗扇透出明亮的光线,隐约可见其中人来人往,喧哗热闹。
正是孔雀楼。
门前虽不是车马鼎盛,却也是人如流水,源源不断。
眼下,上一个客人刚进门没多久,打南方又慢慢驶来一辆通体纯黑的马车,车前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却是纯白,二者形成鲜明对比,竟透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只见两位男子,一黑一白,面上都覆着银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来孔雀楼之人大多并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楼主显然深谙此理,便规定楼客进楼时必须带面具。
二人先后踩着脚凳下车来,走了过来。
两人一同前来的情况不算少见,但门口守卫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这二人皆带着银面具。
想进孔雀楼寻乐的人比比皆是,可真正进得去的却寥寥无几,就是因为孔雀楼不仅对楼客真实身份要求极其苛刻,楼客还需至少掏出一万两银子,才能有进楼的资格。
而随着楼客在楼中的花费逐渐增多,等级也会进行提高,这等级首先便体现在面具颜色上,最低等为黑色,最高等为金色,银色是仅次于金色的第二等。
银面具意味着,此人在楼中堪称一掷千金,花了至少五百万两银子。
守卫不由得肃然起敬,但例行检查时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严格。
初步检查之后,守卫推开门,恭敬地弯下腰,侧身伸手一引,请二人进去。
一进楼,门内竟还有两道查验身份的程序,单单是通过查验,就几乎用了一刻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