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颔首。他慢慢掀开达达利亚的被子,见青年身上压满了绷带,不过已不再渗血;他的右臂和左腿都被缠上了夹板,僵硬地束缚在体侧,显然是很难再次行动的样子。
小个子担心,不由得紧张,观察着摩拉克斯的表情,忽然发觉神明摘去了自己的面具。岩之魔神的眉头极深,眼中虽无过多波动,但在看到达达利亚伤口的一刻,一直略微颤抖的右臂突然抖得尤为严重,几乎要将青年身上的被褥掀到地上——
“……帝君大人,要不要我叫上几个人,将大哥送到您的营账里休养?您也看到了,这里条件不算太好…”小个子立刻提议,语气中有着微妙的安心。看到岩王大人隐忍难发的模样,他忽然放下心来,心想大哥的确是遇到了好人,而不是下属们传得那样,什么被岩王大人抓去当极北男宠之类…。
不过摩拉克斯并未回答。他只是尽可能地保持镇定,并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右臂,尽管成效难见。毕竟,伤兵营中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更好的休养环境,神明也没有独为一人赐予特权的道理,哪怕那人是自己的……
而这位小千岩军是个极机灵的,他立刻看出了岩王大人在想什么,火速开口:“我知帝君大人向来严明,不愿假公济私,为帝后徒增骂名。但属下认为,大人无需多虑,达达利亚先生身份尊贵,不仅因为是您的伴侣,更因他自极北罗剎而来,不远万里,降妖除魔,乃助归离集赢下战争的正义之士!这样义勇双全之人,如今伤得这重,若不能以最高礼数相待,恐失体统,更是难服人心啊!”
虽是一番有理有据的慷慨陈词,但摩拉克斯当然明白这小子在说什么。神明忍不住轻笑出来,再次看向这位其貌不扬,身材也不怎么健硕的小战士:“呵…你倒是趁机得快。”
虽然是不太客气的措辞,但小千岩军听出来摩拉克斯并无怒意。卸去面具的神明大人的确更容易分辨喜怒哀乐,他能感到摩拉克斯的情绪并不如之前战士们想得石头那般,毫无波动。或许岩之魔神本来就是个还算亲近人类的神明?
抱着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小战士立刻起身,正要多唤几个人进来,毕竟他的个子太小,背不动达达利亚——
摩拉克斯不由分说,将达达利亚从床上抱起。他温柔地避开了青年受伤的位置,双手分别揽住他的肩膀和腿窝。
——也罢。就当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此乃吾之私心,故,无需惊动他人。”摩拉克斯将昏迷的达达利亚揽得更紧一些,让他的脑袋靠上自己的肩膀:“你若留在此处,请务必多加照看自己的士兵。”
小战士沉默片刻,也不再跪地行礼,而是朝着摩拉克斯,深深鞠下一躬。
“谢谢您…我们三人,已经失去了一个好兄弟,现在,实在不想再失去大哥了。”小战士垂着头,“所以…拜托您了,帝君大人。”
摩拉克斯颔首,抱着达达利亚离开了伤兵营。
帐外,月色如洗。空气中弥漫着干木燃烧的焦味,压住了腐肉脓血的腥臭,这让摩拉克斯稍稍放松了一些。被深渊侵蚀的右臂一直在颤抖,始终无法平稳地发力,使得达达利亚的头昏沉沉地向一侧歪去。察觉到青年的身体往外侧下坠,岩之魔神回过神来,将他重新靠于胸前,快步回到营账。
快步行至帐内,若陀和归终都已离去,徒留一张床铺,一盏机巧油灯,还有一张用岩元素化成的矮几,上面却多摆了一只小药炉。
摩拉克斯将达达利亚放回床上,为其掖好被子,行至药炉旁边,见得一只机巧传音铃。只略微一触,歌尘浪市真君的声音便从中传出:
“这是我和归终共同为达达利亚先生准备的仙药。虽不知效力如何,但总归有清毒镇痛之效。想着您可能会需要,还请帝君自行取用。”
“还有,我也分出了自己的岩之力加进了药里。你不是给那小子加岩印了吗?我的力量应该对他有些用处。如果不够,你再找我,自己的力量就先别用了。好好休息,摩拉克斯。哦,还有,告诉那小子,等他好起来,我一定陪他好好打上一把,就这么说定了。”
至此,传音铃才彻底安静下来。摩拉克斯将那小药壶端起,倒入碗中,脸上挂着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浅淡笑意。
他坐到达达利亚身边,将青年从床上扶起来,靠到自己身上。
但这一幕何其相似。摩拉克斯心头一动,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这样喂达达利亚服药多次。自从来到这里,青年就一直在受伤。这也是战士选择的道路吗?还是自己终究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足够护得众生安然,护得枕边人无恙?
调羹贴到达达利亚的唇边,正如歌尘和若陀所言,这是掺入了过多仙力的药物,常人恐怕难以招架,但若是对岩元素亲和的达达利亚…
对岩元素亲和吗。
未来的自己,果然也一直在帮着达达利亚啊。
摩拉克斯这么想着,但青年正陷于极深的昏迷,始终无法好好地吞咽。金色的药汤顺着他的唇边流下,流到他颈边暗淡下去的岩印之上,若是常人,这恐怕已是死兆,但正如军医所言,的确有什么东西护住了青年的心脉,让他始终吊着一口气,不死,但也迟迟不能转醒。
虽然我可以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将你唤醒,但,我终究要保留力量,以此间的百姓为重。
我…不可拥有太多私心。
……抱歉啊,达达利亚。
用浮光锦帕擦净达达利亚脖颈上的药汤,摩拉克斯将那碗中之物盛出一勺,含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