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成精了,列巴之魔神?
过于大不敬的猜测让二人不敢交流,只能默默无语地注视着眼前的奇景——两位魔神齐聚一间小小的木屋,试图保护和拯救一位普通的青年。
或许他并不普通。
巴纳巴斯面对达达利亚,坐到床上。年仅百岁的魔神还太过幼小,她还不能很好地捧起对方的脸颊,也不能自如地运用自己的力量。她注视他,触碰他,指尖滑向他的唇畔,将乱糟的橘色发丝揩到一边,感到了同自己的冰雪之躯一般的寒冷温度。
若是没有摩拉克斯的庇护,达达利亚大概早已殒命。想到这里,巴纳巴斯垂下睫毛,撑起身体,本想开始仪式,却忽然对上了岩之魔神的眼神。
尽管对方自觉没那个意思,但巴纳巴斯依旧被祂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干什么?我就亲下额头…”
“……嗯,”摩拉克斯有点不解:“我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刚才那副样子有多吓人…年轻的冰雪魔神再次腹诽。与千年之后不同,此刻的小小神明心思尚且活络,思维也更贴近人类一些。
算了,还是治疗眷属要紧。巴纳巴斯不再理会对方,重新撑直身子,探到达达利亚的面前,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神明以亲吻来赐福眷属,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将这一幕烙入眼中,摩拉克斯本无感想,内心却擅自一动。
祂这才明白,方才巴纳巴斯为何有些畏惧自己。身为神明,长久与人类接触,摩拉克斯并非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只是从无体会,毕竟数千年未曾有过——
不悦,焦躁,难以遏制地想要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甚至希望对方就此成为自己的眷属……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摩拉克斯微微松开了手臂。尽管巴纳巴斯没有察觉,她闭着眼,温柔地呼唤着达达利亚,犹如风雪呼唤一片离群太久的霜花。
霜花即将融化,潺潺的碧水救不了它,温暖的归离容不下它,只有这彻骨的极寒,酷烈的风雪,才能保护得了它。
达达利亚……终究是雪国的子民啊。
青年的右臂微微一动。
迷失灵魂响应着温柔的呼唤,眷属的□□拼命地汲取着神明的力量。尽管只有一些细碎的残片,但巴纳巴斯依旧望见了青年的过去——他是勇敢而纯粹的战士,有比湖水更深邃的双眼,比寒冰更锋锐的意志,比骑士更坚定的忠诚。她为他降下试炼,他为她带来战果,他所行之处,争斗不断,而她则默许一切,默许她的十一位眷属,将狂热的战火,带给提瓦特的六国。
她望见自己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头顶皇冠,足踏霜寒,长卷发及地不止,如同一张冰雪色的长毯,以无尽苦寒编织,隔绝万物,冻彻万物。
她看到自己以愚行造就的幻梦,看见那被诅咒毁去容颜之人向她称臣,看见为求知陷入痴狂之人对她俯首;看到被同胞遗弃的造物不断被命运愚弄,看见被烈火灼烧的灵魂茍延残喘,最终在稻光中窥见一瞬的虚妄…
她亦看到有生命脱胎于剧毒,为施虐者织出残酷的巨网;她亦听见有使者歌咏着被尽数毁去的故国,无净亦无垢,唯有虚无,幻灭,再无希望,永无新生…
最后,她看到那名年轻的战士单膝跪地,垂头屏息,向自己献上了永久效忠的誓言。
我将为您,为至冬,献上属于达达利亚的一切。
——好。
——那么,替我燃尽旧世界吧。
她听到自己说,最后,
死亡,痛苦,毁灭,疯狂。她见战士化作枯骨,殒命异乡,她见子民身形枯槁,面目全非,见巨大的银钉自天而降,将山川颠倒,冰河融尽,将雪原化作淹没尸骸的死海。
她见自己孤注一掷,满盘皆输,将最后战士推下天空,只身奔赴刑场,独自接受永生永世的劫罚。
但她不后悔。
再来一次,她还要这么做。
泪水自双眼滚落。巴纳巴斯睁开眼,透过眼泪,依旧能捕捉到那些模糊不清的残影,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记忆的存在。毕竟达达利亚不可能完全经历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残留于灵魂之中的剧烈情感,只因眷属与神明的特殊关系才得以留存。
摩拉克斯默默。祂并不清楚巴纳巴斯见到了什么,却隐约猜得出对方的结局。若非万不得已,未来的钟离也不会将达达利亚送回千年之前的璃月。
有人擦去了巴纳巴斯脸上的泪水。
达达利亚伸出手,将对方脸上的泪珠揩去。一滴,又一滴,青年半睁着眼睛,耐心地为女孩擦去所有的眼泪。直到她不哭了,达达利亚才笑笑,为女孩拢了拢哭散的短发,将沾到人中上的发丝抹向一边。
小小的木屋静极了。夜色已深,有雪片落下,柔柔缓缓地铺满大地。风雪是是夜的序曲,亦是北国之人的摇篮曲。万籁俱寂之中,达达利亚笑着,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即使对方此刻只是一个梳着短发,身形幼小,淌着鼻涕,把脸都哭花的小姑娘——但达达利亚知道,
她是神明,是她的女皇,是千年之后,为自己带去无尽战斗与快意试炼的冰雪之王。
“……抱歉,我们没能实现您的愿望。”
达达利亚说。
女孩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她忍住了。小小的神明掐着自己的大腿,掐到泪水颤巍巍地挤在眼眶中,盈盈满满地闪烁着:“——不。”
“不。你还活着,北国…至冬的孩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