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摩拉克斯会比未来的钟离更加尖锐和张扬,但那似乎只是被面具塑造出的假象。让众人臣服跪拜也好,在战场上一击杀敌的果决也好……所有的他都是他,但也都不是他。
他本来就是钟离。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钟离握住达达利亚的双手。
怎么,又来一回?达达利亚立刻后退,他绝不会让这家伙把岩印再打上来,哪怕要在这里干上一架,但是,
但神明大人只是将青年的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前。
在至冬,人们坚信都神明的胸膛没有心脏。那里有的只是巨大的空洞,还有比盘石更加坚硬,比黑铁更加无情的寒冰,但……
——摩拉克斯的胸膛,的确宽广,坚实,也非常地……温暖。
“无需畏惧,达达利亚。我在此起誓,不以神明之躯,仅以吾身之志……”
“千年而已,我将护你无虞。”
摩拉克斯这样说道。
马车悠悠地颠簸着。此刻比静默更静默。
很久很久,达达利亚用剩下的那只手,尴尬地挠起脸来:“神明大人不用这么大张旗鼓。这话你以前也说过。”
“然。所以,这是不同的契约。现在的我已摘下面具,不以摩拉克斯,仅以‘自己’的身份,与你对话。”
马车再次适时颠簸,纱帘被掀起,这一次阳光直接照到了摩拉克斯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
“我曾不知如何待你。你不算我的故人,也不是当今任何一位魔神。你更不愿作我的子民,所以不会臣服于我的每一个命令。我当你的确是无规无矩无法无天,任何法则都不可束缚,但你又分明因千年的时间而感到恐惧。甚至会做出很多不合理的举动。我明白了,你执意击杀奥赛尔,并非任性,而是宣泄。想来,你离我太近,又太过鲜活,我……的确,措手不及。”
诚然,达达利亚不是摩拉克斯的眷属,朋友,仙人,也不是魔神。他来自极东的雪国,被属于他的神明从天空推下,坠回人间。青年是被时间抛下的将死之人,亦是永昼永夜之国最后的希望。
但他也同样……是一名依旧需要锤炼的,太过年轻的战士。
战士需要神明平等地对待自己。可是平等二字,谈何容易?那么,在找到那个答案之前,他要做的,必然是守护了。
摩拉克斯会守护达达利亚。
不以神明的身份。只以自己的意志。
“达达利亚,我已明白。你之于我,大有不同。”摩拉克斯坦言,“你之于我…是…”
“是什么?”达达利亚有点抗拒。他不太想知道那个答案:“算了,你别说了。”
而摩拉克斯——也没有回答。
他别过了头。纱帘慢慢隐去了他的表情。
他又变回了那尊雕塑,坚硬,沉默,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道难解的谜题。
由天衡山以西,遁玉陵以北取道,军队此行的目的地是归离原,即是摩拉克斯和归终的大本营。
彼时的归离原,是璃月大地,乃至整个提瓦特最繁荣的地方。在秩序尚未建立的时代,摩拉还未能成为流通七国,只在璃月民内部使用。但即便如此,在两位魔神的共治之下,人们已经习得凿矿,采茶,烧瓷等技艺,产出无数珍品,沿海路流向其他古国,如此以物易物,自然富庶异常。
但,昔日的繁荣,早已被残酷的魔神战争践踏殆尽。无休无止的烽烟岁月,无人能够知晓这场战争的结果,更是无法想象摩拉克斯或是归终战亡的未来。或许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吧?毕竟,岩王的武力和尘王的智慧,即使放眼天下,也是无可匹敌的吧?
人们这样祈祷,听从岩王和尘王的命令,盼望这场战争尽快结束……
——归离原,王都城。
达达利亚一下车就单膝跪地,他想站起来,却直接双膝呛地,整个人栽了下去。
眩晕感铺天盖地,但这个感觉并不是晕车。和奥赛尔战斗之后达达利亚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可疼痛对于战士来说是家常便饭,尤其他还最大功率地使用了魔王武装的力量,被反噬也情有可原。但,他不是得到了永生吗?还是说永生不意味着对抗诅咒?青年意识有点混乱,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刚撑起手肘,两条手臂便不住地颤抖。
“唔……呕——”
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酸。一阵翻江倒海后,达达利亚大口喘息,向旁边翻身,尽全力保证自己不会一头栽到呕吐物上。
“骗…骗子……”达达利亚擦去鼻水,呛了一下,“这不…还是会被魔神诅咒吗……”
又是一阵令人胆寒的痛意,奥赛尔的怨念在凡人的躯体上扎根,顺血液流遍全身,诅咒一切背叛深海的人类。达达利亚只觉得自己遍体生凉,喉咙发热,一时间欲吐欲呕。他想要翻身,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出去,可四肢却发麻,发胀,不听使唤。
有什么东西顶上来就下不去了,青年明白是喉管被异物呛住了,可缺氧让他无法思考,诅咒让他动弹不得。
“…亚……?”
好像有人在叫他,但那声音又被耳鸣盖过去。青年没法回应,只能紧紧地攥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大概是草叶之类,也没什么理由,只是不祥失去意识。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然后好像被谁颠倒了过来,后背又被一股钝力冲击,最后只听哇啦一声,让耳边的雾气清明了些许。
“咳!咳哈——咳!!”
把喉咙里的东西全部呕出,达达利亚浑身颤抖,一时间撕心裂肺。摩拉克斯正稳稳地扶着青年站立,归终也站在一旁,紧张不已,大长袖子一直轻拍青年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