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霖也道:“想必你是从付老九口中得知外界行踪了。”
昌王坦白了自己身份,就解释道:“付老九是我二十六部下之一——的旁支。”
士农工商,商排末尾,是百姓间最看不起的身份,偏偏这类人身上拥有的银两不少,有些甚至超过士级。
商级子弟不得参与科举,不少侯门伯爵府为了维持府内开销,会特意分出一脉从事商级。往往那一脉便是府内经济供应家。
昌王所言,意思便是他部下府内一脉,是付宅。
这也是付宅在江南名嚣一头,历任刺史都无可奈何的一部分原因。
昔年昌王战败,其部下跟随昌王一同复命。付宅在昌王部下锒铛入狱前断绝关系,脱去祖籍自立门户。关系的缺失让付宅失了一层绝佳的保护障,付老九自己干了什么勾当自己清楚,尤其新王登基,头号剿灭的便是昌王一脉,他性命危在旦夕,无可奈何下,就联合其他商贾联伙逼迫新任刺史上官远,以其长子挟令,逼上官远开辟官道,以此好洗清勾当。
再者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是小事。付老九早已买通上官远门下小官员,有那些小官员竭力为他保驾护航,付老九自然高枕无忧了。
不过这些都是岁和年间的事了,同昌王无甚关联。
“别看付家心阴,对我的部下那可是绝无二心。”昌王该贬贬该夸夸,单是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还是很满意的,“当年我部下随我一同混在劳役中被押至江南豫州,付家一眼便相出我那部下的面容了。这也是缘分呐,要不是有付家盯梢,我在这牢里没好酒没好肉,还不等饿死就得先被馋死。”
景霖道:“昌王既然无聊,又有付家作陪,何不找个由头放自己个自由身?”
这种事情要说也挺容易,毕竟岁和年间后,“王八蛋”这一囚犯所犯的罪已经被改轻了,只要押个几年,囚犯能够证明自己有悔过之心,便可以刑满释放,重见天日。
“哪有这么好走?”昌王嗔道,“你猜我昌永到岁和时,那名字为何要被改成‘王八蛋’了,你猜猜这鬼名字谁起的?”
不必多说,当今圣上,淮王。
两人顿时相顾无言。
“兄弟之间反目成仇,我倒是理解当年圣上为何不彻底废了你了。”景霖无奈回道。
年少情谊最纯真,也最难忘。淮王自知理亏,动了侧影之心,不想杀了昌王,也不愿放过昌王,将人押进牢里抛得远远的时候,不忘借名字出这一口气。
“嗬,你指望一个窝囊废能杀我?”聊至此处,昌王也开始说圣上了,“小时候就只知道屁股尿流地躲在我身后,长大了想对我动死手,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被两人一时忽略的牢头剩下一半魂也要飞了,吃了饭后的他浑身像被扎满了刺,骨头寸断,剧烈的疼痛贯彻全身,可他被封了口,吐不出声。就算能吐出声,牢头也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个气音啊。
景霖淡淡撇了眼牢头,又把目光收回。
“淮王一事此后再议。”景霖道,“昌王,我此番来寻你,也与淮王牵连过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不过方才得知付老九与你有这层关系,我想我可以先与你做个交易。”
昌王用手指掏掏耳朵,然后侧耳——洗耳恭听。
“……”景霖先说道,“某种意义来说,付老九与我有私仇,以往为权衡江南商贾我没动他,不过现在上官远已将证据一切条理呈报给我,只要我一声令下,付宅便绝无可能翻身。”
昌王眨眨眼,杵着眉头道:“你什么意思嘞?我就这么一条了解外界的道,你都要给我断了。再说你做都要做了,还来同我讲,想让我恨你?”
昌王露出一副“你有点不太聪明”的表情。
景霖:“付家于你有用,你舍不得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同你做这个交易,你让我铲除付宅,我助你出狱。”
昌王耳朵侧得更厉害了。
“天子的眼睛在天上啊。”昌王咳了两声,“我已是笼中鸟,死劫已逃活罪难免,凡事盖棺定论,我木苍穹终究是败给了命。”
景霖心下不耐烦地啧了声。
他叩叩地,沉声道:“你还活着,事情就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木苍穹抬头看着景霖的眼。
夜色下,景霖对他说:“我所认识的昌王从不信命。说你是被命打败的,那是场笑话,你只是在恨当初那个心软的自己。你败的是你自己,识人不清用人不疑,眼巴巴地看着白眼狼咬住自己的脖颈。”
木苍穹默然不语。景霖说的全在他的点上了,他能甘心一辈子囚于牢中吗?那必然是不情愿的,不然他直接混吃等死就好了,何必向付老九打探外界之事。
只是二十年的牢窗消磨了他的斗志,邋遢的衣表摧残了他的傲骨,破风的嗓子喊不出曾经的气势,灰暗的眼睛看不到曾经的辉煌。
如今有个人想要把他拉起来,实在可惜,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景霖的指尖点在手背上,点了将近十下,他又道:“付老九可能没和你说清楚,如今这天地,一眼就能望到头。也许圣上真的只适合做他的闲散王爷。”
木苍穹猛地抓住景霖的手:“你的意思是——”
“——我怎么会忘记你的老部下。”景霖答道。
木苍穹怔怔地看着景霖,他的身子有些颤,感觉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冲击了他的天灵盖,甚至要把他整个灵魂都冲出来。
重重的心跳声传进了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