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迁就被单独关押在右侧的一间牢房里。
见到人时,谢桐蹙了下眉,问:“没有朕的许可,刑部为何私自用了刑?”
青年倚坐在角落里,身上特意为殿试准备的品竹色长袍已经破了,从胸口到腰际是几道鞭痕,原本束起的长发也散落了一些下来,整个人瞧起来有些狼狈。
但即便如此,曲迁依旧挺直腰板,端正坐在角落里,听见来人的动静,他睁开眼,黑眸静静地看向谢桐二人,神色无波无澜。
“许是抓进来时不太老实,就随手抽了两鞭子。”罗太监陪着笑道:“奴才这就出去训一训那些看守。”
如曲迁这种刺杀天子的人进了牢里,通常都是死罪,看守们见了人觉得不爽,偶尔用点私刑,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想到谢桐会过问。
等罗太监离开后,谢桐站在原地,看向坐在里面的青年。
“你也见过了,大牢里用刑,可是从不讲究情面的。”他淡淡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曲迁一动不动,安静地望着他,就是不开口。
“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谢桐也不急,嗓音悠悠:“趁着朕还有几分好奇心,你从实招来,或许之后不必受太多磋磨。”
“等朕离开后,刑部那群人会怎么对你,朕就懒得过问了。”
与他对视许久,曲迁终于开了口,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声音沙哑:“我可以死。”
谢桐忽然笑了一笑,脸上颇有几分玩味:“你千里迢迢从曲田而来,原来是想要给朕送个人头,什么目的都没达成,白白赴死,这就是你想要的了?”
“还是说,你觉得刑部的大牢和刑罚格外有趣,就想要死在这里呢?”
曲迁默然不语,干涩出声:“没能杀了你,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你不必激将我。”
“好吧。”谢桐点点头,看了看他,索性找了个干净地方席地而坐:“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朕便来猜一猜,如何?”
见谢桐丝毫不顾忌身份地坐在大牢地上,曲迁愣了一下。
“你是曲田县本地人,家中境况平常,唯有医术出色。”
谢桐不徐不疾地说:
“西南早有疫病流行,你原本在城中尽力帮扶救治患者,却突然在两月之前出了城,一路直奔京城而来。你出来不久,曲田县就封了主城,再无一人可以擅自出入。”
曲迁一直沉默着,刻意不回答谢桐的话,但他还不会很好地掩饰面上的神情,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情绪来。
谢桐观察着他的神色,认为自己说得应该大体没错。
“你是因为疫病一事,才出了城……”谢桐一边揣摩他的眼神,一边不紧不慢道:“但不留在曲田治病,而是选择来京城刺杀朕——”
“你是觉得,只要杀了朕,这疫病的源头便可截断?”
谢桐蹙眉,忽然又否认了自己的话:“不可能,疫病自西南而起,与朕并无干系。所以你是对朕处置疫病的举措不满,才贸然北上行刺?”
曲迁别了下脸,薄唇已经紧紧抿住,隐忍着什么激烈的情绪。
谢桐不解:“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让你如此忿忿不平?朕自觉已经对西南疫病尽了力,甚至还开了科考,就为了选些医术精湛的人奔赴西南……”
“在你眼里,这些便是全部了?”
曲迁忍无可忍,终于出声打断谢桐的话:“你是天子,是圣上,曲田县的人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提是么?既然说自己有心治疫,又为何要颁布那样的旨意?!”
谢桐被他打断话语,也不恼,平静地听完了这番怒斥,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什么旨意?”
曲迁怒意更甚,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步走近,脚上的铁链哐当作响。
在距离谢桐几步远的地方,铁链绷到极处,无法再前进一步,曲迁就站在那里,与谢桐隔着森森铁栏,眉眼间都是冷厉的厌恶:
“三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人染了疫病,因为难以医治,拖去郊外就地活埋;一家中如有人染病,家里的粮食净水全部要上交,美名曰分配给没病的人;染了病的,去了医堂也不给药,三天后若还是没死才开始着手医治……”
“若不是因为你下的荒唐旨意,西南的疫病何以愈演愈烈,甚至还让曲田封了城?!”
“我的弟弟……就因染上热疾,死在几月前!”
曲迁话说得太快,气息不稳,胸膛剧烈起伏着,怒意依旧丝毫未减。
如果不是他的身手太差,即使杀不了眼前的人,也必要给这暴君来上狠狠那么一下,让他也痛上十天半个月,方能稍微缓解几分积攒的浓重恨意。
然而曲迁怒斥完这一通话后,却发现谢桐安静地坐在原处,俊丽面容上神色冷淡,没有一丝变化。
“朕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他道。
曲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吗?曲田县官府中就有印着玉玺印的黄锦圣旨,每字每句都写在上头,我亲眼见过!”
听到这里,谢桐终于有了点意外的反应。
“圣旨?”
如果是西南有谣传,谢桐其实并不惊奇,京城与西南离得太远,疫病流行,百姓口耳间传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
但若是真的如曲迁所言,有一份盖有玉玺印的“圣旨”曾被颁到了曲田,还写的是那样灭绝人道的命令,那这整件事情的性质都变了。
伪造圣旨是凌迟的大罪,在疫病横行的节骨眼上,是谁胆敢如此猖狂地伪造天子的旨意?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