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穿过武英殿前的三座桥,过内金水桥,打左顺门进文?华殿,跨过文?华门,瞥见廊庑下几位臣子与内侍在站班,终究是惊动了阁老,礼部尚书袁士宏亲自坐镇,正询问太医病情。
这厢瞧见柳海领了个姑娘入宫,均有些好奇。
不过袁士宏并未过问,只?与柳海相互见了礼,便道,
“方?才服下一碗药,陛下已退烧了,总算平稳地?躺下。”
柳海拢着拂尘回了一礼,“辛苦阁老了。”
领着凤宁进殿。
殿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过一扇半开的折门,柳海先?一步进去,凤宁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方?提着衣摆跟入。
裴浚这厢刚发了汗,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捂着额正躺着呢,听到?柳海一阵喜笑颜开道,
“万岁爷,您快瞧谁来了?”
还能有谁值当他这般欢天喜地?,裴浚阖着眼已然知道那道身影渐渐靠近。
他没动,也没睁眼,显得他多期待她似的。
柳海摆手示意凤宁往前,自个儿悄悄掩门退下。
天色渐昏,东墙下的长几早燃了一盏八面玲珑纱灯,凤宁慢慢踱着步子靠近,探头一眼,瞧见裴浚微微侧身靠在引枕假寐,昏黄的光倾泻他一身,罩着他周身都柔软了些。
脸色果然有些发白,人也瘦了一圈。
凤宁手指掐了掐衣袖,缓缓下拜,“罪女李凤宁叩见陛下。”磕了个头,半晌不见上头有动静,忍不住抬起眼,这下那人已坐起身,手捏着帕子覆在头额,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只?冷淡说了一字,“起。”
凤宁小心翼翼起身,垂着眸不敢看他。
空气恍惚凝滞,只?见些许尘因在灯芒下翻腾。
裴浚随意靠着引枕,身姿半躺,面色深沉,眼底暗藏锋芒。
明明前一夜还倚在他怀里?情意绵绵,次日便曝出避子丸一事,当时情绪反差过于强烈,以至于眼下二人还没法面对彼此。
那日口口声声放话,这辈子再也不见她。
裴浚视线就没往她身上瞄,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为什么吃避子丸?”冗长的静默后,裴浚率先?发问。
大约是烧刚退,嗓音冷中发哑,仿佛撕裂的帛,带着几分涩。
凤宁再次跪下来,知道他容不得人糊弄,也不再做遮掩,便如实道,
“回陛下,臣女见了宫墙内尔虞我诈,心生惧意,不敢入后宫,不敢生孩子,当时的念头只?想留在您身边做女官,遂出此下策。”
裴浚其实也料到?了这个缘故,可听到?耳朵里?,还是燃起一阵钻心的怒火。
“你就这么不信任朕?”每个字跟从齿缝里?挤出来,泛酸犯狠。
凤宁目光落在榻沿,眼眶胀痛一瞬又渐渐回神,坚定不移地?回他,
“陛下能保证一辈子爱护臣女吗?等臣女老了,您后宫佳丽三千时,您还记得臣女吗?您以前总教导臣女,人要靠自己?,可臣女实在没有那等能耐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也没有那份城府足够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这话一落,蓦然像是有根弦同?时将二人的心给揪住。
可凤宁大抵是被这份无可企及的期待折磨得太久,久到?已习以为常,很快吁了一口气,渐渐退出那份弩张的情绪。
她这端一松,裴浚那头的紧绷感戛然而止,剩下的反而是无可填平的空落。
每个字都令他无比愤怒,可真正拼起来,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虑并非没有道理。
曾几何?时,他告诫过她,不要将期待落在别人身上,唯有自己?才可信,而现?在那枚梭镖真正捅到?他身上时,才知道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