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犹豫豫地往前靠近一步,见傅至景没阻拦,心里高兴,那就是要他留下来了?
他整个人都松快了,一个箭步坐到了塌上,端起药碗,“我喂你。”
傅至景睨他一眼,“谁要你喂?”
话是这么说,却张嘴喝下了递到唇边的药汁,苦涩顺着舌尖一路蔓延到喉底,勉强喝了几勺,自己端过碗底一口闷下。
孟渔见他把药喝完,长吁一口气,嗫嚅着说:“我样样都比不过你,人人都向着你,其实我只是有些羡慕……”
也许还杂糅了一点点的嫉妒与不甘心。
傅至景盯着近在眼前的秀气面颊低声问:“麦芽糖好吃吗?”
好突兀的发问,孟渔实诚地点点头。
傅至景抓住他的手,往摊开的掌心放了块用油纸包裹住的甜点,问他:“比奶酥还好吃?”
孟渔愣了愣,三两下将油纸打开,露出里头方方正正乳白色的奶酥,双眼放光,想了想笑道:“都好吃。”
“不成。”傅至景蹙眉,“你只能选一个。”
孟渔眨眨眼,似乎隐约触摸到对方这句话底下更深沉的含义,在傅至景强势的语气里做了抉择,小声说:“奶酥好吃。”
傅至景的脸上这才有了点浅薄的笑意,让他把奶酥裹好,将他拽到榻上,“陪我躺会。”
孟渔脱了鞋挤到塌上去,手脚都挨着傅至景,很快就捂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翻身跟傅至景面对面,嘀咕着热,想坐起来,被傅至景摁着动弹不得。
“心静自然凉。”
说话间离得太近,呼吸都扑洒到彼此的面颊,孟渔一睁眼就能见到傅至景清冷的五官,长而直的睫毛如同乌黑的鸦羽,眼波明,唇峰利,恰如人间雪泉上冰,凌凌透着一股别样的清艳。
他倏地不敢再看,背脊也蒸出阵阵热意。
等他热得迷迷糊糊睡过去,朦胧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脸颊和唇瓣,又在他将醒不醒时像捉摸不透的鬼魅般迅速远离。
他想起去年偶然撞见同窗们课后聚在一起嬉笑,好奇地围过去,听得拉长的一句“粉香汗湿瑶琴转,春逗酥融绵雨膏”,纵是才疏学浅的孟渔也能听出那不是什么好诗,可双腿却挪不动道,将下一句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
不知谁往他手里塞了张画,挤眉弄眼地跟他说是好东西。
孟渔打开来瞧,只见纸上画着两个交缠的小人,姿态亲密无间,羞刹不知风月的少年人。
他慌慌张张把画还给同窗,转过身却猛地见到傅至景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从头到脚噌的一下滚烫,好半天都没敢跟傅至景说话。
当夜回去,孟渔发了一场梦,画中的小人动了起来,他懵懵懂懂走近了瞧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而在这个闷热的午后,他躺在傅至景的榻上,又入了同样的梦境。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
画中人挣扎着生出了骨肉,长出了一张俊挺的脸,缓缓抬眼戏谑般地望着他,薄薄的唇吐出含着热意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拆穿他彰明较著的心。
是傅至景在唤他,“孟渔。”
“九殿下,九殿下?”
打盹的孟渔猛地睁开眼,软垫上盆里的冰块消融了些许,原是已经到了德惠王府。
他从车厢内钻出来,抬头见无云无月漆黑如墨的天际,今夜恐有暴雨。
作者有话说
包傅至景死装的。
殿外雨声淋漓,金銮殿里肃穆凝重,衡帝百官皆垂首恭敬站立。
傅至景一番铿锵有力的陈词如冷玉敲击青瓷,字字掷地有声,随着他将走私人参案的证据呈至衡帝手中,底下官员或镇定自若,或交头接耳,或战战兢兢,或怕引火上身两股颤颤出了一脑门的汗。
衡帝当即传唤都护府长史到殿前,问他有何话要辩解。
长史自知在劫难逃,一并将罪责认下。
御史大夫上谏,长史与西北地官方走私一案定有品阶更高的官员在其背后为之保驾护航,请衡帝下旨彻查此事,将结党营私者一网打尽,还朝野清朗。
衡帝准奏,命刑部提审长史,三日之内必要断明。
连绵的夏雨急骤匆匆,内监一声声“退朝”有序地传至官列最末尾的官员耳中,雨势几乎小得只剩下朦胧的雾雨,下朝的官员甩了把冷汗,边往外走边窃窃私语。
衡帝年过五旬却迟迟不立储,皇子间看似兄友弟恭,实则明争暗斗,今儿个我参你一本,明儿个我将你一军,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皆怕一个不小心就殃及池鱼。
今天不就逮了个四品长史杀鸡儆猴么?
走私案可大可小,但若是皇子掺和其中,必要惹帝怒、失民心。
“傅大人受二殿下提携,这事我看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冲着五殿下来的。”
“祸从口出,案子还没审明白,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
“我知晓,我知晓。”
两个一把年纪只混了个五品大夫的老朽不敢再妄言,默默住嘴。
在朝野谋事多年的官员尚胆颤心惊,更别谈站在皇子一列最末尾替傅至景捏把汗的孟渔。
他全程噤若寒蝉,生怕多出什么变故,幸而证据确凿,长史百口莫辩。
皇子最忌讳与朝臣结党营私,虽心知肚明皇子们各有走得近些的官员,却不可搬到明面上,纵是孟渔也不可例外,因此等下了朝,他也只是远远地与成事的傅至景对视一眼,便跟着几位兄长走出了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