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回首风尘
在那往后,白帝时而问天符卫:“如何,悯圣,要和朕留在归墟么?”
然而每回天符卫皆苦笑着摇头:“容下臣再深虑些时日。”白帝感到惊奇,一直以来,天符卫皆似仅会摆尾紧随的小家犬,对他忠心不二,这是天符卫少有的违忤他的时刻。
终有一日,朔风徘徊,雪飘如絮,两人正在冰壁间巡行,待行至桃源石门边时,天符卫忽而向白帝跪拜道:“陛下,下臣思虑多日,终觉不可久居此地。请陛下容准下臣离去。”
“你要离开?”白帝心里忽而仿佛被突然揪紧,厉声发问。
“是。”
“为何,留在此地不好么?再穿过多少次桃源石门,咱们也回不到蓬莱,且还会眼见着仙山无数次落难!”
“便是如此,下臣还是相信终有一日可寻见一个风雪不侵的蓬莱,若寻不见,咱们也能自己再造一个。您会随着下臣一起来么,陛下?”天符卫道,目中清光熠熠。
白帝与他四目相接,也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慌忙别过脸。“朕……不会去,朕深知此举是徒劳无功。你也不许走。”
“不,我会离去。我晓得的,陛下的心愿绝不是屈居于此。”
“你并非朕,怎懂得朕眼见蓬莱衰亡而不可救的苦楚!何况穿过桃源石门后,你我便会永别!”白帝突而失态,声嘶力竭地吼道。天符卫却忽而将手搭上他的肩,柔声道:“陛下还记得,出征前您发过的愿么?”
白帝深吸几口气,冷风刺痛肺腑,他目光怔然:“记不得了。连回蓬莱的路也寻不见了。”
“下臣虽非陛下本人,却知晓陛下心愿。您是心怀万民的天子,应比任何人都想寻见物穰年丰的蓬莱。下臣往后会一刻不停地奔走,等到陛下想起自己真正的心愿的那一刻来临。”
天符卫唇角微弯,勾起一个伤怀的笑:
“然后终有一日,我们会在风和日暖的蓬莱相见。若是下臣这时带走陛下,陛下也只会在新的归墟中叹惋自怜,因而咱们就此别过罢,待陛下哪一日想通了,便来桃源石门后寻下臣罢,下臣届时会迎迓您。”
白帝长叹:“蓬莱的明日不过是泡影,你如此奔波,不过是徒耗心力。朕不过是在忧心有一日你若对仙山绝望,会跌得比朕更狠。”
天符卫轻轻哂笑:“等那一日到来了再论罢。”
二人立在桃源石门边,相对无言。天地茫茫,万里空寂。白帝最后道:“别走,悯圣。你说过的,会永远留在朕身畔。”天符卫却哀悯地笑道:“若留在陛下身畔,却不能教陛下自晦暗消沉中醒转,下臣倒不如离开的好。”
于是他旋身向桃源石门走去,一句道别如鸿羽般飘落在寒风中:
“再会了,陛下。”
白帝伸手欲捉住他披风,然而此时突而风雪大作,待定睛再看时,眼前却唯留一座桃源石门,天符卫已然不见。
白帝独立了许久,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般,颓然跪地。
在他头顶,燕鸥依然啁啾不休,而他恍觉自己如失群之鸟,独坠此地。这时偌大的归墟上下,除却他一人之外,仅有茫茫冰雪,和即将延续百年之久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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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白帝城中寒意彻骨,殿外急雪回风,老者的讲述暂告一段落。
楚狂低低喘气,竭力维持神志,偷眼打量着眼前的老者。这老者雪鬓霜髯,然而身裁削挺,如出鞘青锋。而自方才的叙说里,楚狂已然猜到了他的身份。这时楚狂道:
“因此您就是……白帝?”
老者沉默不语。楚狂继而道:“您在此地镇守了百余年,只为等到下一位来归墟之人……是么?”
许久,老者缓缓张口。“是,朕在此地,已不知几十几百年了。朕正是白帝姬挚,许久以前抛却蓬莱之人。”
楚狂问:“您故事里的那位天符卫……之后可曾回来过?”
老者望着他的目光忽而柔和了许多,道:“在那往后,朕与他便如参商。穿过桃源石门后便再难寻到此地的路,朕是晓得此事的。你见过他么?没有他引路,你们大抵是难抵达此地的。”
“是,他是我的……”楚狂迟疑片刻,道,“师父。”
于是他将当年如何在地肺山被师父救下、自己又如何随着师父一起学箭艺一一讲来。老者听得颔首微笑,目光里流露出怀恋,往事便如垢鉴拂尘,渐渐显露光华,而他也好似变回了那曾与天符卫耀目争光的少年郎。
待讲完后,楚狂歇一口气,又问道:“师父是天符卫,真名叫方悯圣,我原名也叫方悯圣。我同师父究竟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