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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宣缘进来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做好周全的礼数,然后就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张渥见这个平时沉稳到木讷的孩子眼眶通红,像是被看不见的压力逼到无路可走,只好站在这里,却憋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杜宣缘确实在憋,憋气,憋到满脸通红,生理盐水蓄在眼眶里,让自己的表演看起来能有多真就有多真。
“院副,我、咳咳……”憋过头了,突然开口不小心呛到口水,但看上去就很像紧张急切。
她拿袖子遮挡,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等缓过劲后又羞愧地看向张渥,仿佛她刚刚的失礼举动罪不可恕一样。
面对这样乖巧可怜的孩子,就是铁打的心也要陷下去一块。
张渥虽然依旧板着张脸,但眼角眉梢明显柔和许多。
杜宣缘心里有数,又添了把“以退为进”的火,讷讷道:“晚辈无意叨扰院副……”
说完就行了个礼准备退下,以展现她反复无常的举动背后那颗倔强无措的心。
果然,人还没迈过门槛呢,便被张渥叫住。
这位一向刚正不阿的院副难得带上几分温和,对她道:“你若有为难之处,尽可直言。”
杜宣缘心里狂喜,面上依旧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晚辈、晚辈糊涂了,记不得回房的路。”
她贼兮兮得实话实话,但张渥被她一通做派误导,不仅不信杜宣缘的“实话”,还难得体贴一次,猜测起“陈仲因”有什么难言之隐来。
张渥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小辈,目光落在颜色不甚鲜亮的太医院医使官服上,如炬的视线从皱白、起了线头的袖口滑过,更令面前的年轻人窘迫。
“我在轩中有几件旧衣,你不嫌弃就先换上。”他以为小陈太医是囊中羞涩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还很贴心的说,“你待会从郁然轩取了衣裳,我送你回去。”
他还圆了杜宣缘漏洞百出的“谎”。
杜宣缘当即俯身大拜,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她不比真正的陈仲因,该利用自己的眼泪时哭得比谁都适时。
被骗的小老头长叹口气,起身将她扶起,道:“你昨日的《悬脉要略》看到哪儿了?可有不解?”
这回杜宣缘是真有点感动——为那个在牛角尖里打转的小太医。
陈仲因自觉此生无望,却不知道太医院中还有一位长辈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
不过杜宣缘连《悬脉要略》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回答张渥“自己”有什么疑问了。
只见她情绪收放自如,这时已经低着头闷声说:“晚辈轻浮,遇到这点小事便慌了神,着实惭愧。”
张渥当然不可能揪着不放,又叹息一声,拉着她往书斋后边供人小憩的地方去,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洗干净的竹青色旧衣递给她,随后又亲自把人生地不熟的杜宣缘送回陈仲因在太医院的小房间。
“时适坎坷,还望你恪守本心。”张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平易近人到叫见识过他铁面无私的杜宣缘暗中啧啧称奇。
等张渥走远后,杜宣缘一边嘀咕着:“想不到这小老头还有两副面孔。”一边推门进去。
她推门的时候还在想:幸好陈仲因没有锁门的习惯。
等她循着伴随着她推门动作抛洒而入的日光,看清这个小房间里的摆设后,这么多年历经风风雨雨的杜宣缘都看呆了,随后恍然大悟——
难怪张渥会因为她犹犹豫豫的表演联想到她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这件事。
小陈太医这房间未免也太简陋了吧!
虽然称不上一箪食一瓢饮、家徒四壁,但也能算是空空如也。
除了一张铺着草席的床、一张用来写字的书案及书写用品、一方竹椅、一个放置脸巾与小盆的小架子,几乎没其它的东西。
小盆里还有些清水,想来是陈仲因留待晚上洗漱用的。
他今早上值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杜宣缘捧着老爷子送的衣服,左看右看,没发现能把衣裳先搭在哪儿。
好在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杜宣缘暂时把衣服放地上也没事。
她在这一览无余的房间里环视一圈,终于在床尾的架子上找着一套洗干净晾干的里衣。
门窗关好,身上捂了大半天的杜宣缘手脚麻利地粗略擦拭一通后换上干净衣服,张渥送的那身套在外边的衣裳不必说,就是陈仲因的里衣杜宣缘也没什么嫌弃。
毕竟身体都归她用了,一套衣服算什么?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
杜宣缘这个好奇心旺盛的老流氓换衣服的时候还拨弄了一下小陈仲因,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乖巧木讷的小太医资本还挺雄厚的。
换好衣服,杜宣缘一通好找,才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盆,将脏衣服丢进去,接着再环顾四周,确认陈仲因只有两套换洗的里衣,一套平日上值的工作服。
虽然长辈赠旧衣给晚辈有宽慰和青睐的意思,但杜宣缘觉得陈仲因确实没多少衣服,张渥还是怪细致入微的。
不过想想没几件衣服还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这么严实,小陈太医真是一个端庄的乖孩子。
换完衣服杜宣缘没着急去完成院正给自己派的任务,而是拿起陈仲因书桌上的东西细看。
桌面上的书籍、纸张摆放整齐,杜宣缘一开始翻看的时候还以为手上的书是陈仲因从太医院藏书处借阅的医书,翻到最后才发现这是陈仲因自己手写的,还没写完。
字体方正清雅,字距与大小相差无机,是跟他本人一样的刻板严谨,放现代妥妥一个打印机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