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对账时发觉少给了娘子半贯钱,幸而娘子还未走远,这才赶过来将剩下半贯钱还给娘子。”
绣坊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伸出手,将细线串起的铜钱递给了潘娘子。
“多谢你了。”潘娘子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局促。
有买有卖,合乎常理。殷灵栖的目光悄然扫过看似正常的两人,蓦地停在那账房先生的袖口处。
“我该回去了,路途遥远,再晚些,只怕在天黑之前无法赶回家中了。”潘娘子担忧地看了一眼从前被缠足陋习祸害成畸形的脚。
“我朝本已废止了女子缠足,奈何郎君他喜欢,因而出嫁前勉力缠了许久,白费了力气,也没见小了多少,走路也走不稳当了。”
殷灵栖望着小娘子局促不安的模样,又联想到方才注意到的细枝末节,沉默了。
潘娘子同他们告别后,便朝城西赶路了。
没走出几步,阴云密布的天际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是要下冰雹,便是又一场大雪要落下了。
潘娘子暗道不好,咬牙忍着脚下的疼痛加快步伐,一瘸一拐地赶路。
“娘子,娘子。”
一辆马车停在她身边:“娘子上车罢。”
潘娘子小心翼翼揣紧怀里的荷包护住,慌忙摇头:“不必了,奴家付不起车钱的。”
“娘子,那边有两位贵人帮你付了费用,让我送娘子回家。”
车夫掀起帘子,催促道:“娘子快些的吧,瞧这天色只怕晚些多半要降下雨雪了,届时道路泥泞,更难行走。”
两位贵人帮她……
潘娘子猛地抬起头,转身望过去。
视线尽头,两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长街中央。
年节将至,长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无数来往的行人自他们身侧穿行而过,少女见她回头,便望向潘娘子,笑容明媚同她挥了挥手道别。
而彼时少女并未注意到,一旁那身着大氅长身玉立的青年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潘娘子望着望着这副画面,眼眶一热,心底突然涌起难以言明的感动。
皇城司内。
“世子怎么想?”殷灵栖看向萧云铮,率先发问。
萧云铮指节落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雾刃听令呈上来几份刺绣。
“这几份是仿的潘娘子今日绣的新品纹样,这几份是依太平坊的绣工回忆,依潘娘子从前售出的绣品的纹样。”
“咦?这图案……这图案有些眼熟啊……”殷珩托着腮,眉头一拧恍然大悟:“其中几个,本王在韩十娘那里见到过相似的!”
萧云铮抬起眼眸:“不错,正是那几个图案,我推断潘娘子在通过绣品向特定的人传递消息。据皇城司探得的情报,潘娘子的绣品一向很容易卖出,我已派人从这方面着手,去追踪买主系何方人士。至于潘生那处,不知别枝姑娘可有何进展?”
“他这毒中的有些古怪,其中几味药不容易配置,再给我几日,我需要寻到草药进行对比。”别枝寒道。
“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朋友众多,这盛京城中,还没有我摆不平的事!”殷珩站了出来。
“如此说来,这潘娘子倒是有着很大的嫌疑。本身行动不便,潘生又被皇城司监视起来,她一个人竟坚持走了数十里路到那间铺子完成交易,而且绣品的图案又同韩十娘的撞上了,这不是同党是什么?”
殷珩一边分析,一边伸出手臂想推开同别枝寒交谈的萧云铮,努力了一把,发觉这人根基稳固纹丝不动,遂放弃。
萧云铮忽视汝阳王投来的幽怨眼神,转而望向罕见的沉默了一路的殷灵栖,朝她走去:“公主呢,在想什么?”
这人终于肯离开了。
殷珩看向小公主的眼神都透着感激。
殷灵栖拿起几幅刺绣,看了看,又放下。
“我和皇叔意见正好相反,我觉得潘娘子同此案并无直接关系,换言之,她并不知情。”
“她不知情?不可能!刺绣出自她之手,绣品是她专程拿来这家铺子卖的,她怎么可能不知情!”殷珩皱眉。
“何以见得。”萧云铮抬手制止汝阳王继续说话,“公主明明也察觉到了潘娘子身上的种种疑点,譬如,那位账房先生。”
“世子也发现了?”殷灵栖抬眸,对上萧云铮的视线,弯了弯唇角。
殷珩望了望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满头雾水疑惑不解:“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迷?说点本王能听得懂的。”
殷灵栖点点头,伏在别枝寒肩上,探出脑袋娓娓道来:“那间绣坊的账房先生伸手将钱递给潘娘子时,袖摆微微外翻,无意间漏出绣在袖口内侧的花纹同潘娘子巾帕上的一样,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殷珩逐渐明白过来了:“女儿家的巾帕甚是私密,那潘娘子和账房先生难道……”
“正是这个意思。”殷灵栖微微颔首。
“如此说来,潘娘子的嫌疑岂不是更大,连带着那位账房先生也应当一并接受审讯?”殷珩问。
“不,或许他们只是误入罗网的一对有情人,并不知晓自己正在被真正的幕后主使利用。”
殷灵栖想起潘娘子接过账房先生递来铜钱时欣喜的神情,捂住荷包时的小心与局促,还有她脚上的伤,和那日皇城司里潘生对她的厌烦与呵斥。
“并且,他们还会被推出去坐替罪羊,替真正的幕后黑手遮掩真相,扰乱我们的视线。”萧云铮自然地接过殷灵栖的话,若有所思。
殷珩眉头紧锁:“这案情也太扑朔迷离了,本王的脑子受不了,你们两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