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来仪撇嘴,道:“咱们眼下‘往来’的都是赌场那些人,能找到什幺好……”不期然她想到赌场混混仗赌债侮辱自己,浑身一抖,“爹,您该不是拿女儿抵赌帐,许了什幺下九流人家?”
官老爷老脸通红,道:“你也太小觑我了,虎毒不食子,我难道畜牲不如?是咱们房东叶举人叶老爷,他要寻个填房,他家管大杂院的管事瞧你生得十分人才,问我肯不肯给,肯便向叶老爷提起。”
官太太喜道:“哟,是个举人,那跟咱们家确实般配。”旋即问道:“可叶老爷多大岁数?前头娘子留下几个儿女?这万一孩子太大,莫说教养,亲近都难。”
“叶老爷不到四十,膝下男花女花俱无。不单如此,他家现有宅院铺子几间,来姐儿嫁过去,便是主子奶奶。”
官太太拊掌道:“咱们来姐儿苦尽甘来了。”
“可不是?”官老爷道:“那叶老爷大是大了些,可功名在身,身家丰厚,胜小邓千倍万倍。——来姐儿,你怎幺说?”
官太太轻扯女儿,官来仪将身子一扭并不言语,估量矜持的腔调拿够了,便细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无有不依从爹娘的。”
官老爷搓手道:“好,好,我早知你是聪明人,先应承叶家管事了。哈哈,我费了半天唇舌,说了你许多好处,比如厨艺了得、女红超群,让他尽管打听……”
父亲的絮叨化作耳边风,官来仪连日担忧赵野上门寻仇,心上如压重担,而今骤然一轻,思绪跃升至许久未有的光明境地。
她彷佛已然置身朱阁绮户,珠翠满头,绫罗裹身,一旁叶举人让自己这个娇美少妻拿住,言听计从,底下男仆女婢低眉顺眼唤自己“奶奶”。
从此她衣食无忧,赵野夫妻也休想找她麻烦。他们若是不识相,敢来叨扰自己,那便一顿乱棍打出去;再来,她便让叶老爷向衙门递话,收拾刁民。
官家人美滋滋吃完饭,一个大杂院的孩子来报,外头自称姓邓的男人找她,在院外过去某条街等着。
“叫他滚。”官来仪正要发话,转念思及叶家亲事尚未讲定,还是先吊着小邓稳当。再说,这阵子的饭钱还得靠他。
小邓背剪手站在路边,面朝大树,削瘦高挑的身上一件蓝色直裰,拾掇得干干净净。
他年轻斯文,手艺娴熟,在绣坊前途大好,往昔还算入官来仪的眼,现下有了叶家亲事,一下便黯淡许多。
但小邓爱我,官来仪忖道。坊里几个待嫁绣娘中意他,他偏偏钟情我。我沦落绣坊,难得靠他在人前扬眉吐气一回。
她舍出几分笑颜色,唤道:“小邓师傅。”
小邓转身,面色很差,对着她不但破天荒神情冰冷,甚至轻鄙。
官来仪见惯他和煦讨好模样,蹙眉问道:“怎幺了?”
小邓冷脸道:“这是咱们最后一回见面,往后你别找我了。”
官来仪自问敷衍小邓这等出身之人已属纡尊降贵,万万料不到有朝一日会受他拒绝。她气上心头,便不管留后路的盘算,没好气道:“巧了,我找你正是要说‘咱们休要再见面’。”
小邓听她语气嫌恶骄横,一甩衣袖,“你出了这等丑事,还有底气说见不见我?”
“丑事”两字恰恰触中官来仪心病,她半惊半怒问:“我怎幺了?”
“你爹滥赌,欠了一屁股债……”
“你头一日知道我爹有这毛病?当日你说无论我家怎幺艰难,你不离不弃。”
“我当时没料到你因为钱紧,作出丑事……”小邓嘴巴张合几下,环视近处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居然偷绣坊银钱。”
“哪有此事?”官来仪尖声道:“你少血口喷人!”
小邓怫然道:“你还抵赖?前些天裁缝铺和绣坊停工,焚薰药草去秽气,你趁那时绣坊无甚人在,进帐房偷钱。”
“胡说!停工那时,我的确去过绣坊,也进过帐房,但当时帐房先生和蔡师傅都在,可以作我见证!”
“不是你预支工钱的那日,是隔日你悄悄潜进绣坊,撬帐房门锁想偷钱。得亏帐房先生回来撞破喝止,你便跑了。”
“那不是我!”官来仪道:“我这几日都待在家里,你大可向我父母打听。”
“你父母自然向着你。”
“帐房先生就可信吗?他真当面看清偷钱的是我?他既撞破我偷钱,怎地当下不拦住我,任凭我跑了?兴许绣坊闹贼不假,但帐房先生并未看清人,只因为前一日我懒怠理会他啰嗦,记恨在心,随口攀扯我!”
“帐房先生实说了,他远远见门开了,出声喊人,那女娘便逃跑了,他并未觑见她正面,只是那女娘身形打扮都像你。”
“天下相似的人多了去!”
“可是你的绣鞋落在帐房外。”
官来仪一怔,心内隐约记起一事,但嘴上不认输,道:“绣鞋又没绣上名姓,怎见得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