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听说,人死应该烧金元宝,”罔不兴挑了下肩头,笑容可掬道,“不是烧书。”
王蓝田收回目光,抖了抖在衣服上密密的玉珠,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罔不兴,夸了句:“你懂得可真不少。”
罔不兴板了板脸,半信半疑:“你在夸我?”
她不肯定也不否认,脚踩着半湿不干的青石砖地上,迈这不大不小的步子往衙门走去,向罔不兴挥手告别:“我先先行一步。”
罔不兴抱着剑,见她入了县衙大门后,转手将剑斜背于身后,一个飞身跃上屋檐,压低身量,沿着屋顶疾步而行,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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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公子他不见了。”马泰将杭州传来的消息信件递给马俊升,急声禀报。
马俊升本在衣冠镜前调整衣襟,闻言一愣,随后面色陡然黑沉,怒甩衣袖:“你说什么?”
马泰吓得身子一抖
,强装着镇定,捧着信件回复:“杭州府来信说,公子巳时翻墙出府,往余杭来了。”
他咽了咽吐沫:“但公子一到余杭,形迹就消失了,到现在还未找到公子。”
马俊升阴沉着脸,将信从头阅至尾,骂了句:“混账东西啊!”
随后,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既无奈又担心:“速速调动余杭及周边各县的……”
“噔!噔!噔!”
三声敲门声,打断了马俊升的话,外面的人看着门内的人影:“马俊升,我家公子让我给你捎个口信。”
不等屋内的人开口询问,他继续说:“马文才到余杭了,在同福客栈养伤,勿忧心。”
“吱——”
马泰将门打开,探身向外望去。月影朦胧,树影婆娑,独独不见人方才传话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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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戌时,天地昏沉,万物朦胧。
余杭县衙内灯火通明,除却檐角挂着的灯笼,差役还点燃了松明木火把,将堂内堂外照得恍若白昼。
入了县衙正大门,便可见一条笔直的卵石路径,路两侧是草皮地,地里坑洼处积起的小水塘既映着火光又倒影明月,细看之下别有一番洞天。
王蓝田被人领至公堂外的走廊下,那人叮嘱:“先在此处候着,等升堂后,县丞大人喊道你的名儿,才可入内。”
她方应了声,就见孔安国也被人领了过来。王蓝田拱手作揖:“见过孔先生。”
孔安国觑了一眼她,微微颔首,随即又想到她在公堂上的
行为,半冷不热道:“你且将这份谦逊有礼留到公堂之上吧。”
“深蒙雅训,晚生记下了。”
王蓝田复又深深一揖,停了片刻起身看着面前这位老先生,向墙的方向退了两步,给他让了位置,“孔老,这边风小。”
孔安国瞥了她一眼,随即迈步走到她所指的位置站定。
风穿过长廊,将二人的衣摆吹得来回晃荡,许久,孔安国突然开口问她:“你今年多大?”
“过了这个月,蓝田就十七了。”她答。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只闻风声。
“人,是你送来的?”虽是问句,孔安国却说得肯定。
王蓝田嘿然一笑:“蓝田运气佳,便碰了个巧。”
“碰巧?”孔安国抬手抚着胡须,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她在敷衍自己,很是不满,“之后碰巧让老夫的人找到他们?再一碰巧,车上落下一封信?”
对于王蓝田这样的小辈,孔安国即便觉其心思深沉,也不会太将其看做一回事,故冷着脸,直接问:“信上的事,你知道多少?”
王蓝田“唔”了一声,答:“七七八八。”
孔安国心中虽有猜测,但听她这么一说神情还是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了,毕竟作弊一事于他孔家而言,是桩丑闻,处理不当,后患无穷。
他半捏着胡须,半眯着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黝黑的眼孔里是岁月沉淀后的深沉与混乱世道下滋养起的狠辣。
孔安国叹了一声,吐出三个字:“
人死了。”
闻言,王蓝田将目光从院中那棵粗壮的树上收回,垂眼看着廊下的砖石地面,微微张口,故作心惊:“蓝田未及弱冠,孔老莫吓晚辈。”
孔安国知她是故意为之,却也没点破,撇了她一眼,继续道:“用这两个人就想消除老夫对你的怀疑?”
“孔老明察秋毫,即便没有他们,孔老也会消除对晚辈的怀疑。”说着,王蓝田朝他拱了拱手。
孔安国对她的吹捧,不厌恶但也不喜欢,盱了她一眼:“巧言令色。”
王蓝田叹了口气,神情凄怆:“晚辈在孔老您这,不是跳梁小丑就是巧言令色之人,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改变您对蓝田的看法了。”
孔安国听得她话中有向自己示好之意,思忖片刻,却未正面回答,而是“呵”了一声,道:“令尊是个清雅之人,竟有你这么个既不得其神,又不得其型的儿子!”
话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孔安国的语气却软了下来,有族中长辈训诫之意了。
王蓝田用手蹭蹭了鼻子,颇为乖巧的应了句:“孔老说得极是。”
她这厢刚说完,公堂上便传来了声响,倒没有“武——威——”的杀威声,只听得惊堂木一响,县丞喊道:“带疑犯,太原王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