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鬼坐着大豆丁的二手脚踏板,远远在前面替我们探着路。红拂牵着小豆丁,边走边同我说着近日的趣事。橡树庄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惬意、自然,又普通。
如果所有故事都能提前预知结局,那么我想,这时的我应该无比庆幸,这所谓的平淡。
“前头就是黄金港,你们快看!”
随着黑鬼一声响亮吆喝,我随其余人抬头望去。只见天边尽头,一座细长塔楼直入云霄。三两海鸥翻飞左右,下有礁石堆叠,里外围着三层防护栏,护栏一头是密密麻麻的商贩,另一头,则是丛丛海浪。
“哇,有阿拉斯加大螃蟹!”
黑鬼没等大豆丁把车停稳,从后座上一跃而下,落在一处海鲜摊位前。
摊主是个红光满面的胖妇人,手里正举着一只足有五六个成人手掌大小的海蟹,向围观的顾客兜售着。
“好家伙,这螃蟹都快赶得上我的大脸盘子了。”
大豆丁跟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把小豆丁从红拂手上接过去,一把抱起来,使得他也能看见那只蟹。
红拂从后调笑:“也没什么稀奇,早年在巴黎,阿兰带我吃过一次上诺曼底的法餐。那桌子上摆的火鸡,可比这螃蟹还要胖上一圈呢。”
说刚说完,他的笑容即刻凝固住了。我知道,他是在为话里提及到的“阿兰”感到忌讳——没有什么是比下意识的言行更能说明内心的了,红拂心里,果然还是放心不下阿兰。
“这么大的螃蟹。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吧?”小豆丁举着胖乎乎的小指头,一个一个清点过去,“一、二、三、四、五……我们这里有五个人,五个人能吃完吗?”
“你才那么小,怎么能算一个?”红拂摇头笑笑,走过去捏了捏小豆丁的脸,“你呀,顶多只能算半个。”
“那我呢那我呢?!”黑户将手一样举得高高的,从脚踏车上下来起,他的眼睛就盯在大螃蟹身上没移开过。
“那按这么说,我的饭量,得算两个人。”
“两个哪里够?”大豆丁接过话茬,回头看了我一眼,“要我说,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能吃。”
众人“哈哈哈”笑成一片,好像那螃蟹已经吃到嘴里了一般。其实我们心知肚明,那样的珍馐美味,一定要价不菲,我们注定没有资格享受,只能远远观望、品摩,观望完了,就当是吃进肚子里了。
这是黑鬼教我的法子。
他说过,想象力,永远是填补饥饿最好的方法。
“你们说,那蟹肉吃起来是什么滋味?”黑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上嘴唇,口水快滴到了地上,没等其余人吱声,他又说,“哎,管他什么味儿,肯定比咱们老家小水沟子里的小螃蟹要好。”
“你可别馋了,那不是咱们消受得起的东西。”大豆丁将他往回拉了拉,像是想到什么,补充道:“来时路上才吃了两个葱油饼,你不会又饿了吧?”
“唔……”
黑鬼不置可否,垂手摸了摸肚子,咽下一口口水。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都被他这无底洞般的食欲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我身上已经没吃的了。”
红拂亮了亮空空如也的布兜,我们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口袋,也都没剩下什么吃食。
“我看那边有糖水铺,”大豆丁指了指沿街对面,提议道:“不然咱们去买糖水喝吧!”
于是大家又一窝蜂似的涌了过去。
今天不知怎么的,黄金港的人格外地多。尤其是我们身处的码头。
后来听卖糖水的摊主说,今天是礼拜日。每个礼拜日,都是黄金港开港卸货的日子。码头自然格外人山人海。
我出发前吃了早饭,路上又喝了许多水,就将自己那份糖水给了黑鬼。红拂一行人蹲在路边,边看来来往往的码头工人搬运着货物,边往嘴里灌着糖水,权作休憩。
“也不知阿兰今天有没有来接他的山本”
气氛正好好的,黑鬼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红拂的脸旋而一寒,将盛着糖水的瓷碗“哐”一声放到旁边。
“好端端的,你提他干什么?”大豆丁赶忙使了个眼色,示意黑鬼闭嘴。
“啊,你们看,那不就是阿兰哥哥吗?”
黑鬼才合上嘴巴,就见童言无忌的小豆丁遥遥一指,红拂的手迅速捏做了拳头。
“阿兰?哪里是阿兰?”黑鬼腾身站起,抻长脖子往外望。今天的人实在太多了,一眼看不到实属正常。
“就是那个那个穿藏青色日本人衣服的那个”小豆丁比我们还要急,攀着大豆丁的裤腿作势往上爬,“哥哥背我,哥哥背我”
“好,背你背你。”大豆丁将他“整只”抱起,驮在肩膀上。
“哎呀,我看到了!我看到阿兰了耶!”黑鬼大惊小怪地指着和小豆丁同样的方向,欢呼又雀跃,“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见自己人!”
红拂恹恹一叹,与我对视一眼。他们都不知道,今天来黄金港,是我与红拂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见到山本,而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出游。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我试探性地问了问身边人。
红拂一贯冷言道:“要去你们去,我是丢不起这个脸。”
说没说完,他便远远退到身后的屋檐下,别过头去,不愿多看阿兰一眼。
“那我们去吧”大豆丁举着小豆丁,快步穿过人群。我跟着黑鬼,紧跟上前,在确认红拂不跟着我们一块儿后,我的心不知为何,反而松懈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