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便是,这些?江湖故事,不过是苦难之中的精神之药,故事中有多痛快,生活中便有多痛苦。
岳昔钧轻声道?:“臣想到?此节,便就不喜欢了。”
谢文琼无由地从胸中涌上一阵烦闷,顿足道?:“是了,你见话本乐,便会想到?百姓苦,你是忧国忧民的大圣人,自然就不喜欢了。”
她这话正是快人快语,甫一出口?便觉得太冲,兀自懊悔,又抹不下脸面赔不是。
岳昔钧苦笑一声道?:“臣是杞人忧天,当不起甚么圣人。”
谢文琼这会儿?想明?白那阵烦闷从何而?来了,倒把适才的懊悔都冲走,冷哼道?:“本宫算是听明?白了,你也?不必拐着弯儿?点本宫——想骂本宫德不配位不妨直说。”
岳昔钧真实讶异道?:“臣并无此意。”
谢文琼酒意上头,杏核也?似的眼瞪成了杏子,道?:“还说并无此意?说甚么‘行官府不行之事,申百姓难申之苦’,不正是说我等高位之人无所?作为么?当着本宫的面说这些?,不就是骂本宫一不事生产,二不问疾苦,是个?比禄蠹还要尸位素餐的人么!”
岳昔钧没料到?谢文琼竟然发散至此,只摇头道?:“臣真真无此意。”
谢文琼一言既出,便也?收不住了,隐隐带着委屈道?:“本宫是无能,你又要本宫如何?本宫本就胸无大志,就算本宫有治天下之心?,父皇和?皇兄、皇弟哪个?肯答应?”
岳昔钧听她越说声音越大,不由心?惊,忙一把拉住谢文琼的衣袖,道?:“殿下,慎言!”
“本宫还说不得了?”谢文琼嗔岳昔钧一眼,拂袖道?,“本宫就要说!本宫还要说给河对?岸的人听!”
岳昔钧见谢文琼果真撩开垂纱,气呼呼地往船舷边走,连忙攥住谢文琼的手腕,哄道?:“殿下,臣适才说这许多,不是要责骂殿下,而?是要夸赞殿下。”
谢文琼狐疑地回首道?:“此话当真?”
岳昔钧认真地点头道?:“千真万确。”
谢文琼收回迈出的脚步,转回身问道?:“夸赞本宫甚么?”
“臣先前说‘这世间真情真性之人太过稀少’,”岳昔钧道?,“而?殿下正是这少之又少的真情真性之人,身上自带江湖侠气,臣是向往已久。殿下要去江湖,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话半真半假,话中之意为真,只是却并非岳昔钧说那些?话的本意——她不过是随口?闲谈,将自己所?思所?想一一道?来,没料到?戳中谢文琼痛楚,惹她多疑。
谢文琼一时也?没想起岳昔钧说的“又不喜欢江湖气了”,被这马屁拍得倒是心?花怒放,脸上又浮现出那得意的小神情来:“算你识相。”
岳昔钧也?笑道?:“殿下可是误会臣了,害得臣吓出一身冷汗。”
谢文琼睨她道?:“怎么,还要本宫给你赔不是么?”
“臣哪里敢,”岳昔钧道?,“这误会解开,臣便心?满意足了。”
谢文琼的眼神顺着岳昔钧的面皮往脖颈处滑去,哼笑道?:“骗子,哪有一滴冷汗?”
岳昔钧随口?圆道?:“正是‘汗流浃背’,殿下看是看不见的。”
谢文琼情绪宣泄一通,正是松懈之时,酒意趁势席卷,醉眼有些?朦胧,闻言低了头,往岳昔钧脖颈处一凑,轻轻一嗅——
“那本宫怎么闻不见香味儿??”
约同行公主畅海内
岳昔钧只觉一阵痒意打在颈侧,好似在军中训练时?匍匐草丛之中,风一吹,被生着绒毛的草叶挠了一下,但又只?能纹丝不动。
岳昔钧没有?饮酒,却也觉得脸上热意渐浓。她的手?还下意识地攥着谢文琼的手?腕,忘了?松开。
谢文琼轻声笑道:“你紧张甚么?”
她一笑,鬓发上的珠钗随之一颤,蹭在岳昔钧的脸颊上,又是一片酥酥麻麻。
岳昔钧也轻声道:“臣不曾紧张。臣适才和殿下顽笑,言过其实?了?些,实?则不曾出汗。”
谢文琼未被岳昔钧抓着的那只?手?抬了?起来,作势往岳昔钧的脖颈上点去:“是么?”
岳昔钧忙又抓住了?那段素白?的腕子?,触手?一片柔软细腻,脉搏在指腹下不住搏动,隐秘而?大?声。
岳昔钧一触即分,将谢文琼的两只?手?都?推开,便松了?手?。
岳昔钧道:“殿下莫要同臣顽笑了?。”
谢文琼的手?被按回身侧,却仍旧弯着腰,脸颊和岳昔钧的脸颊就两寸远,呼吸相闻。
谢文琼忽然低笑了?一声,道:“驸马结喉不显啊。”
岳昔钧道:“是。这也是常事而?已,殿下何必大?惊小怪呢?”
谢文琼撑着轮椅的扶手?,缓缓直起腰来,似笑非笑地道:“本宫哪有?大?惊小怪?不过见了?,随口一说罢了?。倒是驸马看起来在意非常。”
岳昔钧面上露出苦笑的神色,道:“人说男人结喉似峰,方?为男儿本色,实?是令臣苦恼。”
谢文琼道:“苦恼甚么?他们将你视为女人么?”
岳昔钧道:“苦恼于世道苛责,全然不许异类者。”
谢文琼心中满意,倘岳昔钧敢称一声“是”,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谢文琼都?会心中不爽。
谢文琼道:“此言极是。”
岳昔钧不欲在这个话头上多言,复道:“殿下方?才言道,想要去江湖中看看?虽然臣觉殿下身上自带侠气,若是殿下想要走走,想来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