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后院有一座小山,住在府上的两日他经常被她拉去采花摘果,昨日撞见一只灰兔子,她念叨一整天非要他抓来。
徐从绎牵挂屋里的动静,塞了颗莲子堵住她的嘴,取出手帕擦拭手指上的口水,“不去,你该回去念书了。”
几句诗背得颠三倒四,差点给陆老师气得跳脚。
她闹腾一阵,见他不松口,牵着侍女的手很是诅丧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侍女火急火燎敲开房门,他看见周夫人满面怒火,朝他瞥了一眼,随后指着周将军决然道:
“玄玄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别认我这个姐姐!”
周家的大小姐失踪了,满府上下拿出掘地三尺的气势搜找,徐从绎和她相处不久,但小孩性子早已摸清,猜想她跑去后山找兔子,顺着一地翠绿的莲子壳,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她。
她窝在百年老树的树洞中,丢了鞋袜,伤到腿脚,还在小心翼翼喂兔子吃莲子,浑然不知外面天翻地覆。
见到他的脸色,才后知后觉收起笑脸。
“从绎哥哥,玄玄腿好疼,等了哥哥好久,好想哥哥。”
她抱着兔子,圆溜溜的眼睛是水洗过的葡萄,嘴角可怜兮兮垂下,任人有冲天的火气也发不出。
她向他伸出手,多年后的今夜,他再次握住。
“夫君,我好想你。”
徐从绎心中一叹,认栽蹲下身,扶着她的脸细细打量,眼角染上绯红,双眸流光潋滟,月华如水,在她陌生的脸上温柔流淌。
“想我?”
指腹在她的眼尾磨蹭,擦去易容换面的膏粉,他淡淡一笑,眼底却凌厉如常,“殿下有这样了不得的好本事,倒是臣多虑了。”
她拿出吹捧人的态度:“我本事再了得,也逃不过夫君法眼。”
不是看出来的,他放轻呼吸,幽淡的木兰香气缠绕而来,夹杂着她身上独特的馨香,他一靠近就知道是她。
裴炜萤柔软的手按在他的腕上,为防人看见,带着他进入树林深处,抚摸至掌心,“夫君,你深夜至此,是在担心我吗?”
难得的柔情暖语,徐从绎却霍然抽回手起身,向前走动两步,胸中那股郁结之气狠狠揪住他,看向游离于纷扰争夺之外的她。
那双眼睛澄澈纯净,好似看不出他的情绪,眸光还在欣喜跳跃。
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做错事后最会撒娇卖乖,企图揭过过错。
他怎会不担心她,十多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她,得知她被皇帝收养又嫁得良人,他原打算放弃与她相认,过去种种不提也罢。可兜兜转转他们终于还是结为夫妻,她难忘崔晏,和他逢场作戏,拌嘴斗气。
但只要还平安顺遂,他其实无所谓争取什么夫妻情分。
他和她,幼时便处不来。
显而易见,长大后本性难移,他也不想顺着她,“臣没什么可担心的,殿下混迹在朔方军中,乐不思蜀,岂敢打扰雅兴。”
裴炜萤并没有接招,她清楚一旦惹急他,她没什么好下场。这人看似温和斯文,实际无声无息的侵略感和强势反而令她不敢造次,床笫之事有来有回尚可称为情趣,可下床之后最好不要一再触碰他的底线。
他现在就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既然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他完全可以弄晕她带回沄城,还是不要惹急他。
她拿定主意,在他平静的目光中缓缓靠近,抬手想搂住他的腰身,依偎在他的胸膛说几句软话。
他却避之不及,让她扑了个空,停在原地颜面尽失。
“你不是为我而来的。”
委屈又难过。
当然不会是,她皱起眉,至多是顾忌她一条小命丢在这里,他没法和皇帝交差,于是溜进朔方军探敌情时顺便确定她的生死。
徐从绎看了她一眼,眼波平静,近乎薄情道:“不听劝阻的是殿下,沄城上下皆知长陵公主随夫守城,届时死在黛县乱军之中的绝不可能是她。”
他抚向她的面颊,指腹轻压,“公主容貌动天下,你这张脸不是她的。”
裴炜萤甩开他的手,愤而转身,脚步虽急却被他长手一拽,拉住胳膊带回身侧。她下意识高高抬起手掌,他这次没有反抗,抬起眼直直看她。
看得人发怵。
徐从绎轻轻一拉她的手腕,是不动声色的攻击,裴炜萤不太自在脚步后退,他一眼就捕捉到,微微向前靠近,嘴里的热气从她额头刮过:
“殿下果然还是没有耐心,哄人稍不耐烦便半途而废,动起手来却爽快。我可以让你打,你那点力气权当是挠痒痒。可打完之后呢?我不是送来受你的巴掌的,要么乖乖跟我回沄城,要么继续留下,我带走你的护卫。”
鹤云。
她一抬头,皱起眉质问:“你把她怎么了?”
难怪她一直没等来鹤云,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余悸未消,她咬紧唇不肯轻易泄露畏惧。
他不回答,低下眼,手心一紧,“回去还是留下?”
裴炜萤手腕发疼,恨不得甩开手扇得他求饶,他的眼神紧追不放,她被迫和他对视,生生按下怒火,心中一动,悠悠抛给他:“我也给你一个选择,你是只要灵州城,还是加上陈奎手中的两万兵马?”
他的视线一直停落在她脸上,琢磨她话里的意思,“殿下低估了自己的性命,远胜十座城池,十万精兵。”
“夫君很没有信心啊,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们本就是没有感情的夫妻,婚姻一场只求利益。我死在这里,是以萍郎君的名义死去,关你的妻子长陵公主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