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把手上的蛇皮袋子一扔,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咚咚跑了过去,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沈玲拎了过来,树枝照着她的脚上甩了好几个来回,一边抽一边骂:“跟你说了不要眼皮子那么浅你不听,非得来这丢人现眼,今儿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沈玲痛得双脚直跳!
幸好过路的胖婶把沈妈给拉开了,她对沈妈说:“你说你这个婆娘,拿孩子撒什么气呢?打铁还得自身硬,人穷了就是这个样子的,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不一定会瞧得起你。”
“对呢,所以我就是得打给她奶奶看。我们是穷,可也没阔攀他们。”沈妈气得不行,还想接着抽沈玲。
听得沈玲一头雾水,明明挨打的是她,怎么叫打给奶奶看呢?奶奶为啥喜欢看她被打呢?敢情是树枝不是抽在她身上,不知道疼啊。
“玲儿她妈,你可真有意思,打给她奶奶看,你看她奶奶人都去哪了,你还打给她看。你这是让自己的娃儿遭罪还差不多。”胖婶又补了一刀。
沈妈顺着胖婶的眼神望了过去,果然,沈玲奶奶的背影都要进屋了。就如胖婶说的,人家根本不稀得看,那她打人还有什么意义呢?看着女儿脚上的伤痕,沈妈哭了:“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唉,再苦都会过去的,娃儿总会长大的。”胖婶安慰沈妈,“等娃儿长大了,你的苦日子不就到头了嘛。”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实在是理解不了大人之间的那些个弯弯绕绕,但树枝抽在身上的疼痛,却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得到的。自那次之后,沈玲再也不敢去奶奶家要东西吃了,哪怕是上学路过奶奶家口渴了,也不会进去喝一口水。
所以,越往后走,沈玲每每听别人一说到奶奶,满脸都是幸福温馨的目光,而她真的搜寻不到任何温馨的记忆。
妈妈的性格要强是真的,但奶奶的冷漠绝情也是真的。
沈玲十岁的时候,妈妈因为争地的事情和大伯妈吵了一架。大伯家修新房子,未经沈玲家同意占了沈玲家的一块菜地。沈玲妈现后不干,那块地比较肥又离家近,主要是万一哪天自家修房子,也用得着。
“你们家又不修房子,这点地给我们,我们也方便一点。”大伯妈说。
“我们家现在不修房子,但未来谁知道呢?总不能到时修房子了,再找你们把地收回来吧。”沈妈答。
……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俩妯娌就吵了起来。
沈玲妈妈没吵赢,因为沈玲爸爸生病的事,他们家欠了大伯家的钱。这一吵架,大伯妈说她也不要沈玲家的地了,但必须马上还她家的钱。
沈玲家哪有钱还啊!
沈玲妈没办法,便去找奶奶评理。
可奶奶说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
沈玲都听呆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可她爸病得喘气都费劲,哪有钱还呢?都是自家儿子,奶奶怎么就不能帮着求求情呢?
沈玲妈妈气不过,一跺脚,答应还钱。
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啊!
沈玲妈妈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把家里的牛卖了,因为只有牛还值点钱,可以还清大伯家的债务。
很多年后,沈玲都能清晰地记得卖牛的那个场景,沈玲妈妈哭了。牛跟着年贩子,三步一回头,眼里含着泪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那一刻,沈玲崩溃大哭。牛,基本是她放的,她和牛的感情很深。
让沈玲更崩溃的是接下来的日子。
很快就到春耕了,在农村,耕地主要是靠牛的,但沈玲家也没有牛,牛已经卖了用来还债了。
没有牛,沈玲的妈妈便带动俩女儿用锄头挖地。可这个效率实在是太慢了,更何况白天姐妹俩还要去学校上学。农事是讲究时效性的,她们这么慢的度下去,别人家都收收割了,她们家还在挖地。
沈妈只得想招。
于是,沈玲代替了牛的工作——拉犁,姐姐沈萍则扶犁,妈妈扛着锄头使劲儿挖。还别说,这个办法还挺管用的。沈玲这头牛比真正的牛听话好使,不然的话以姐姐的力气根本是扶不住犁头的。
终于赶在季节之前把田犁好了。
不过,沈玲的肩膀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但已经不痛了,最痛苦的时候是开始犁地的第二天,肩膀又辣又疼,犁地犁得沈玲想死。那一刻她算是明白了大家报答谁谁谁恩情的时候,动不动就说当牛做马来报答,当牛真的是太辛苦了。
沈玲这一当牛就当了四年,可能是当牛当习惯了,也可能是后来长大了力气大些了,反正到后来没觉得当牛有那么累了。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姑娘的虚荣心也增长了起来,当看到村子里有小朋友学着沈玲姐妹的样子在玩游戏的时候,沈玲愤怒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曾扬起拳头要去打那些个模仿她的小屁孩,可小屁孩嘻嘻哈哈做着鬼脸四处逃散的时候,她终究是没有追逐的勇气,因为真把他们打了的话,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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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玲真的厌倦了当牛!
到第五年的时候,沈玲终于不用当牛了。姐姐初中毕业后,进洪城纱厂当了一名临时工,每月工资有个四五百块钱,能够帮衬家里一些了。那时候很多人家里已经开始买拖拉机犁地了,沈玲家用姐姐打工的钱,也买了辆拖拉机,沈玲也跟着解放出来了。
不到绝处是瀑布,人到绝处是重生。也不知道老天爷开始可怜沈家了,还是因为沈家的劫难该过去了,也可能是因为沈爸自己看中医书胡乱吃对了药,反正沈玲上初中后,爸爸的病慢慢好了起来。
真的,沈爸生了那么多年病,家里早就治不起了,就连他的亲哥哥都逼他卖牛还债了,哪里还能借得到钱看病呢,也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没想到他命不该绝,竟然奇迹般地慢慢好了起来。
人在,希望就在。
但因为家底子实在是太差了,落后别人都好多年了,想要把家里搞好,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转眼,沈玲初中毕业了。
但她一点也不励志,不像新闻里报道的那些学神,家境特别差还能考上状元。沈玲甚至没能考上洪城的重点高中,只是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没办法,她不是天才,也做不到像古人那样悬梁刺股,因为家里太多的活儿要干,她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来读书学习,能考上普通高中,她已经是尽了洪荒之力了。
彼时,纱厂还在面向社会招收女工。父母的意思是不同意沈玲继续上学,上高中的话要去市里,要住校,花费太高,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只能供得起弟弟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早点上班多好,既能减轻家里的压力,还能帮衬家里早日脱贫。以后嫁一个好点的婆家,不比什么都强?
可沈玲不干,一个纱厂的临时工,能有多好的未来呢?她穷怕了、苦怕了,她才不想一辈子都过这么糟烂的人生。
“不管怎么说,这个学我是一定要上的。你们别忘了我的户口还在贵州呢,贵州的高考分数本来就比我们这低,更何况我的户口所在地还在少数民族。我要是不参加高考,都对不起你们当年千辛万苦躲避计划生育。”
暑假的时候,沈玲算是和爸爸做了次深入交流。
沈爸没有办法,还是点头同意了,但他也提了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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