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作为防备塞入舌下的海绵代为饮尽了比速溶咖啡苦醇太多的味道。
银发男人很轻的一声哼笑,似乎是识破了这些小伎俩。
然后就好像是要给王久武一个调整状态的机会,凌凛不再注视着他,起身缓步走到窗边远眺了下风景,背转过身,重又留下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
虽然少了一道直视的视线,但王久武并没有觉得周遭压力有减小的迹象。
因为凌凛再度开口:
“‘王久武’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青年皱眉,“您认识我?”
进门之后他一直没有自我介绍,凌凛却突然说出了他的名字,令基金会顾问下意识绷紧身形。不过问题应该不大,他每回执行任务都会变换身份,被叫到的是这次使用的名字而非其它,说明眼前的咨询师其实并不真的认识自己。
倘若有一天被谁叫出以前用过的名字,那才值得一次身心紧张。
想到这儿,王久武多了些与凌凛周旋的底气。
“看你怎么定义‘认识’了,我们之前是没有见过面,但我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的身份——光看名字我还以为是个粗糙汉子,你带给我不少惊喜。”
这个男人眼梢上挑,笑弯双眸的时候就像一只狐狸。
王久武朝着他的背影从容回以微笑,“是吗,请问是哪位向您引荐了我?”
对方似是察觉到他态度变化,转移了话题:
“还能是谁,当然是他——对了,你不只是想找我聊天吧?”
王久武点头,把对话的主导权引向自己,“您既然‘认识’我,那我也不瞒着您了,确实有事需要请教凌教授,烦请您接下来仔细回答我几个问题。”
“哦?专门过来心理咨询室,却是要让咨询师回答问题?”银发男人重新转身面对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一般来说我才是这里的提问人和倾听者,不过既然你想,今天就改改规矩。”
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施然坐下,凌凛优雅地交叠双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又一次抛出惊人之语:
“你想问‘碑林碎尸案’的哪些问题?”
——他在观察我的表情。
褐眼的青年眨动睫毛,摊开从手提箱中取出的笔记本写了几行字,顺势低下头。
“凌教授,”没有顺着凌凛的思路,王久武开口道,“您是超能社的挂名辅导老师,对吗?”
对方的回答迟了几秒,像是有些惊讶他会问这个。
“听说您很受学生欢迎,当初有不少社团邀请您,”王久武继续打乱这人原本的思路,“能问问为什么选择超能社吗?”
“私人兴趣。”
王久武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克制住抬头看向凌凛的冲动,他等着听接下来的话。
“观察他人是我从小到大的习惯和乐趣,是我选择从事心理学研究的原因之一,我申请兼任咨询师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观察样本。令我失望的是,东大的优秀学子过于‘千篇一律’,盘算拿高绩点保研,满心所想远大前程……学风浓厚是好事,但我看厌了。”
凌凛摊开手掌,双眼依旧注视着斜对面的青年。
“我因此有过一段极其无聊的时光,学生们来辅导中心只会倾诉学业压力。不过就在我考虑离职的时候,我遇到了他们,‘超能社’。”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短暂回忆了相遇时的情景,不过没有跟王久武描述。
“和其他学生不同,超能社的孩子大多是父母花钱‘砸进来’的,自然会被那些靠自己刻苦努力考进来的优秀学生明里暗里瞧不起。所以他们组建了一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用排挤其他学生作为反击维持自尊,结果却导致他们更难适应学校氛围;同时这些富家子弟或多或少都有家庭问题,有些甚至影响到人格发育——他们尤其需要心理疏导——我这么说有些直白,但在超能社的孩子们身上,我才有作为咨询师的职业获得感。”
咨询师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王久武看出这其中除了师长谈及学生时天然流露出的关爱,还有获得有趣观察对象的满足愉快。
“既是社团辅导老师,又对他们提供心理疏导,看来您应该掌握超能社成员的有关情况,那正好,”基金会顾问猛然将话题拉回案子,不给对方编排时间,“‘碑林碎尸案’的柳陆,您了解多少?”
凌凛的右手无意识摩挲起左手无名指的指根,“柳陆在动物生物学专业读大二,超能社现——前任社长。”
青年暗中观察着他的神情。
“傲慢无礼、自大粗鲁,还有这个年龄段的愤世嫉俗,正是柳陆给人的第一印象,不过随着进一步相处,我意识到他本性不坏,就用自己的方式‘开导’了他。能看出他在逐步改进,今年教师节柳陆甚至给我发了祝贺短信,虽然措辞很不正经就是了。”
银发的男人说到这里时本来露出了微笑,突然深吸一口气,望向窗边。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被……他才十九岁,还很年轻。”
喃喃自语般说着,凌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开始发红。
——查案讲究证据,但在这一刻,王久武认定凌凛清白。
这份悲戚连昼光基金会的顾问都为之动容。在此之前,对于见惯了意外生死的王久武来说,“柳陆”不过是报告上死者姓名一栏填充的两个铅字;而现在,望着眼前避过脸去的男人,他迟钝却真切地意识到了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心脏随之一阵缩紧。这份哀痛不可能是一种演技,他不相信可以有人伪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