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同事情急之下叫出了多年前的称呼,“我也是好意!”
“免了,”郑彬懒得多跟他废话,“还有,别再叫我师父。”
快步从曾经的徒弟身旁走开,郑彬脚下不停,接着走去核心现场那边。
关大海正小心翼翼地将尸体装入裹尸袋,背后突然站近一个人,不知为何竟惊得他差点儿把拉链扯下来。起身发现是一队长,法医眼神躲闪,默默让开了位置。
郑彬心下疑惑,但无暇细究,向着裹尸袋里看去。
留着土气厚重刘海儿的青年双眼微睁,面色死灰,由于椎骨脱节而有所抻长的颈项比例诡异,缢沟淤黑,半吐的舌尖令尸体面目愈为丑恶,死后失禁的排泄物糊满裤裆,散发出阵阵浓臭。
“那是怎么来的?”郑彬指着赵成鸣散乱的刘海儿下隐约露出的巨大黑疤。
“是旧伤,起码得有一年了,只是伤口太深所以迟迟没有落痂。”关大海回答。
“看样子当时伤得挺狠,”郑彬随口一说,“八成也是为遮疤才留了这么厚的刘海儿吧。”
“我记得很多知名连环杀手都有童年头部严重受伤的经历,有些理论也认为大脑损伤会改变人的行为模式乃至人格特点,”关大海顺着这个话题说道,“赵成鸣毕竟是能考入东大的学生,看资料之前也没有不良记录,这一系列案子如果真是出自他手,会不会和他前额这块伤有关?郑队你怎么看?”
“与我无关。”
亲眼见证之后郑彬也基本确定了赵成鸣就是死于自缢,尽管仍觉得他死有蹊跷,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敢做不敢当的懦夫!”疑凶死亡并不曾让郑彬感到轻松,愈加懊恼的怒意似一块沉重又尖锐的巨石,在他颅骨内部向下压迫,令他恨不能扯着赵成鸣的领子大吼:
“你为什么会知道‘疯信徒’的作案方式!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你杀人是不是‘疯信徒’授意的!他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那个疯子现在正藏在哪里!告诉我他藏在哪里!”
“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然而郑彬也清楚,眼前这张双唇紫绀、被胀舌塞满的嘴,无论采取何种方式,都再不能从中撬出答案;他和真相的距离是如此之短,仅仅是裹尸袋一层防水布料的厚薄,触手可得,却横跨生死永远无法逾越。
十三年了。
“疯信徒”消匿多年后再度于他眼前闪过一抹魅影,而郑彬又一次错失了践行誓言的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等来下一个“十三年”。
……
……
那么,如果尸体会说话,或者如果民警赶到时屋梁上的还不是一具尸体,他会说什么?
数小时前。
“我和‘客人’这个词还真是有缘。”
坐在凳子上的青年低着头说道。
“迄今为止,除了你们,我遇到过两个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客人,第一个就是‘神使’,也就是你们说的‘疯信徒’——”
作者有话说:
尸体不会说话。
以及我想要评论。
尸不语(下)
“客人”,大概是赵成鸣除了“爸爸”“妈妈”外第三个学会的词。
在赵成鸣的记忆里,忙前忙后打点自家生意的父母天天都把“客人”挂在嘴边,客人长客人短,只不过父母的殷勤热情从来都不免费赠送,人前笑脸相迎,背后则在账上狠狠记下一笔,恨不得榨干客人口袋里的每一分钱。
如此宰客招财旅店却仍客源充沛,因为不敢去正规旅店的人在东埠比比皆是,他们总得有个不会过问住客来历的落脚之处,哪怕要被宰钱也只能认投。小成鸣在这方面颇有天赋,经常仗着自己“年幼无知”跑进客人房间,直到他们塞来零钱才停止哭闹。父母表面责怪,实则夸赞他的“生意头脑”,所以赵成鸣自小便认为只要“理由充分”,即使强行索取别人的东西,也没有一点儿错误。
后来父母的贪婪险些遭了报应,来住店的一个人贩子盯上了赵成鸣,可惜没有得手。
于是他被送进了看护最严的寄宿学校,“客人”这个词也就暂时离开了他的生活。
直到赵成鸣八岁那年。
八岁的时候,赵成鸣发了一场奇怪的高烧,吃药打针都不管用。学校怕担责,通知他的父母来接孩子就医,父母却把他带回了家,带回了那家招财旅店。
然后赵成鸣遇见了第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客人。
旅店一楼唯一那间客房,父母敲开门时客人正在小憩。那真是一个怪人,身材魁梧体毛浓密,没有修剪的头发胡须肆意生长,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大鼻子和一双浑浊的眼睛,就像恐怖童话里的熊精。小成鸣只看了他一眼就吓得缩回母亲怀里。
可不知为何父母却对这个怪人非常恭敬,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怪人听完他们对小成鸣病情的描述,索取了二楼第一间客房的钥匙,除此之外没有多言。
第二天,父母早早叫醒赵成鸣,抱着他进了二楼第一间客房。
绳子悠悠荡荡,这间客房的住客已倒吊在屋梁之上。他被蒙眼堵嘴反捆双手,徒劳地挣扎,离水鱼儿无法呼救;那个怪人站在他正下方,嘴里念念有词,削尖手里的木桩。
父母齐齐跪倒,母亲膝行过去将小成鸣交给怪人。年幼的孩童只记得这人用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握着尖木桩的手往上一抬,“噗呲”,腥甜粘稠的液体登时落下,染红了他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