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看到周依婧那双清澈的赤诚的像黑曜石般的眼睛,那些锋利的尖锐的拒绝就都偃旗息鼓,哑在了喉咙里。那双眼里同时包含希望和痛苦,几年前,他在他妈妈眼里见到过,清澈干净又暗藏痛苦。
他妈妈准备离开那段时间,每次悄悄打电话,影子映在玻璃上,透出这样一双眼睛,痛苦于现状,却又藏着期待和希望,电话里的人像是被抓住的唯一树枝。
周依婧将眼眸对准他,仿佛他是那根树枝。
几年前他没能力成为他妈妈的树枝,现在他就能成为周依婧想要抓住的那根树枝了吗?他不确定,没把握,本能想要拒绝,又担心自己的拒绝会让她就此沉没。
那些尖锐的话和深重的想法兜兜转转,到嘴边时只剩下两个字:“随你。”
随你,那就是不拒绝的意思。周依婧嘴角微微勾起,心想,果然还是简单粗暴的方法最快。
“明天你想喝什么汤?”周依婧歪头问,眼神变得促狭,“小笼包呢?想不想吃?”
林亦扬冷着脸,还没开口,就听到她用揶揄的语气说:“哦忘了,你小笼包过敏。”
“”他刚刚为什么不把话说死。
周依婧没有被直接拒绝,心情好得很,特别善解人意大发慈悲:“我明天再给你带盒氯雷他定吧,这样你就能吃了。”
“味道真的比你当初买给我吃的要好,你一定得尝尝。”
林亦扬心一梗:“知道为什么我买的难吃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下了老鼠药。”
周依婧气笑了:“那你可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此起彼伏的蝉鸣和蛙声奏成夏夜的圆舞曲,水泥地上的两个影子交错又分开,是盛夏最触不可及的美梦。
暑假的时间还很长,周依婧在得了那句“随便”后,大张旗鼓地闯进了林亦扬的生活。
所幸游戏厅、林亦扬家,都是她的落脚点,甚至比那栋空荡荡的别墅还让她有归属感。
虽然林亦扬对她的态度还是冷冷的,但这也浇灭不了大小姐赤诚的火把,她每天照例拎着保温盒去找林亦扬,有时候他拗不过她,会吃两口,有时候专注画画只啃五毛钱一包的饼干。
林亦扬画画的样子和平常截然不同,光线照在柔软的画纸上,连带着把林亦扬身上的冷漠锋利都软化,他腕骨分明,手指修长,握着画笔宛如艺术品,一举一动都优雅漂亮。画画时他很专注,周身的气质都变得沉静,周依婧在这样的沉静中,很容易安静下来,哪怕只是安静摆弄手机,她也觉得舒适,舒适到她可以短暂忘记围绕着她的烦心事。
林亦扬虽然不再问她为什么会出现或者出现在他身边干嘛,却也不会和她多说太多话,企图想用这样的冷淡让周依婧渐渐失去兴趣主动离开。
一切冷漠态度的转变,发生在半个月后的一个雨天。
这场雨从昨晚开始下,大雨转小雨,到了早上又哗啦啦泼水般倒了下来。
周依婧坐在餐厅吃早饭,雨珠模糊窗户,天暗得屋内亮着大灯。
“小姐,这么大雨,还要把汤装保温盒吗?”厨房里的汤咕噜咕噜冒着泡,王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出来询问周依婧的意见。
“小姐?”
“小姐?”
“嗯?”周依婧被叫了两三遍才回神,她有些心不在焉,听到王妈的问题,舀馄饨的手停顿一瞬,细眉微蹙地说:“装起来,保温盒外面再套一层保温袋。”
刚刚起床时,她收到了一条林亦扬的消息,说是雨太大,让她不用过去了。这条消息太过反常,按照往常林亦扬想要让她远离的想法,一定不会管她出门雨大不大,况且她出门有司机,雨又能淋到她多少?林亦扬主动的“关心”太过反常了,倒像是出了什么事不想她去。
周依婧心绪不宁,让王妈多装点,仔细包好。司机已经等在门口,王妈撑着伞护送她坐进车里,车门一关,轮胎压出水花,绝尘而去。
到了所幸游戏厅后,周依婧顾不上司机下车来给她撑伞,急匆匆跑进去,却并没有在前台看到林亦扬的身影,倒是老板看到她,说了句:“林亦扬说晚点来,他有幅画没画完。”
周依婧点点头,心却没有放下半点,转身重新坐上车,让司机开去林亦扬家。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着急,只是本能察觉到反常,得亲眼见到林亦扬才能稍稍安心。她希望这只是她的虚惊一场。
愿望是用来落空的,担心从不是空穴来风。
林亦扬家在偏僻的巷子里,路很窄,车开不进去,周依婧让司机停在路边,她撑着伞拎着保温盒进去。
避免雨水打湿衣物贴在身上,周依婧今天穿得是短裤,露出的两条腿雪白笔直,这条路多泥泞,雨水从地面溅起到她小腿,雪白的画布上没一会儿就多了几个泥点子。
走到林亦扬家门口,她意外发现那扇木门开了一半,暴雨砸在地面混着拳头落下的撞击,闷哼和狠厉的唾骂透过雨帘清晰传来。
一颗心直线下坠,周依婧攥紧了保温盒,挪了半步,看到庭院里的景象时没忍住瞳孔一缩。
庭院里还是杂草丛生的荒芜,中间却站了好几个人,身材魁梧,纹身花臂,背对着门口围成一个半圈,对着围着的那人拳打脚踢。
“畜生。”
“贱种。”
“你早该去死。”
地上七零八落丢着几把黑色雨伞,雨珠被伞面分割出尖锐的刺,像天上积久不散的乌云,黑压压一片的阴沉,气氛凝滞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