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道:“北疆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的君王既然还活着,为?何不主持局面,反而?在这里?这是其?一。他?消失三年,不认识微臣,性情也似有变,发生了何事?这是其?二。多国纷争,三国都是可以互相掰手腕较劲的存在,您把他?拘在身边,是有什么考虑衡量吗?这是其?三。”
本就有刑审的家族渊源,再加上监律司任职数年,季檀说话条分?缕析,且咄咄逼人,哪怕是面对宣榕,也直戳问题关键。
他?也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顿了顿道:“您若觉得不便透露,就当臣没有问过?,可是此举确实危险,还请您三思。”
宣榕道:“他?失忆了,等他?恢复再说吧。这么把人送回北疆,后果?能?难以预料。”
季檀用的是“拘”字,宣榕透出的却是“护”意。
这下?,他?也不由得微微一惊,竭力陈述可能?的后果?:“但?耶律尧的行事作风,也难以预料啊郡主!万一他?暴起伤您,或是窃取机密,再恶劣一点?,直接把您掳走当人质,我齐都会相当被动。退一万步讲,他?小心克谨,并无威胁,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外来客。郡主您该知亲疏有度,否则,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在您身边?这易损您名节威望。”
容松出身公主府,不敢对宣榕行事加以置喙。
但?季檀不同。他?并非内侍,而?是外臣,本着侍奉君主之心,该直言不讳,就会上谏劝勉,防止主君声誉利益受到损害。
宣榕知道他?是好意,笑道:“把他?当客人也就是了。”
季檀皱眉:“可这位客人不怎么安分?,您也……有点?太由着他?了。别的不说,他?在外头,不知避嫌,说不准能?听到我们谈话。这很危险……”
“庭芝。”宣榕忽然打断他?。
可打断之后,又不知如何措辞。
说她很久都没把耶律归入“危险”了么?
季檀似是以为?她不快,微微一顿,还是尽职尽责道:“若您实在不忍心,吩咐沿途州府,用国礼把他?迎入京师,让他?在京城养好再回西北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以身犯险。”
若是这位能?安分?,早就在鬼谷把病养好了。
哪里可能?把他?一个人撂给官府。
宣榕实在解释不清,只能?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季檀迟疑道:“还是说您确实有别的考量?”
大部分?考量都源于?某人刚醒来时的发疯劲儿。
宣榕疲惫地按按眉心,只道:“嗯,我有数,你不用担心此事。”
季檀仿佛误会了什么,苦笑一声:“您有数就好。是微臣多嘴了。”
交代完事情,走出会客厅堂。
嘲哳蝉鸣声骤大,热风穿廊而?过?,盛夏的草木芳香涌动如潮。
宣榕跨过?门槛,下?意识朝长廊横椅望去。
斜照的光影碎摇,藤叶窸窣,空无一人。
她倒不觉的有什么,或许是突然想?着四处逛逛,或许是有事离去,没必要强求人家非得候着。
季檀却蹙眉道:“人呢?他?不是说……”
宣榕摆了摆手,沿着长廊走向拐角,岔开话道:“这次秦州布政司贪墨,牵连的人也不算少,若有小官小吏身不由己被胁迫,你看着放点?水。”
季檀应是。
眼见着就要走过?拐角,宣榕还想?说什么。
猝不及防的,也有人刚好从侧面绕来,差点?相撞时,宣榕猛然刹住,险些跌到。
面前?,耶律尧姿态闲适地退后一步,一只手扶住她。
然后,另一只手抬到她发间髻上,别了个什么物什上去,慢悠悠地道:“人在这呢,没走远。”
察觉到发上触感,宣榕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循位摸去,柔软娇嫩的触感,应是嫩叶和?花瓣。由于?枝蔓本就轻软,别于?发间并不稳固,她这么一碰,铃铛一样的白花摇摇欲坠。
耶律尧眼疾手快地按住。
他?轻轻道:“铃兰花,看看配不配你。你别动,把手拿开,否则我不好戴。”
花串笼于?两人指间,略带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手背。
宣榕猛然抽回手,耶律尧便微微倾身,重新替她别好花蔓做的发珰,道:“好了。”
这个角度,宣榕只能?看到青年修长的脖颈,右耳垂上针眼一样的耳洞。
看不到他?掀起眼帘,对身后站立不动的季檀,递去一个堪称挑衅的眼神?,和?一个戏谑的笑。
笑意自他?殷红的薄唇勾勒而?出,带着刀锋森冷。
和?不加以掩饰的敌意。
季檀眯了眯眼:“你——”
耶律尧却立刻站直了身,像是认真端详了一番,摇摇头,将那支花束抽走,随手扔进一旁草木丛中,道:“不怎么相称。之后有机会给你寻更适合的花吧。”
他?本就随性恣意,失忆后经常会想?一出是一出。
这段时日相处,宣榕早被磨得习惯。
可这是第一次有旁人在场。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强压下?了面红耳赤,半晌,才一脸官司地叹道:“第一次见有人抢阿望活计的。”
说着,她摆了摆手,刚要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