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旁边跟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那丫头不高,一脸稚嫩,估摸着只有十四五岁,她迈出的步子不大,只能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轿子,瞧着甚是狼狈。
顾夏坐在轿子里,身上穿了件水红色的袄子,她没有穿正红色的资格,因为她只是一个妾,媵妾。
顾夏漠然坐着,微仰着头,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耳边的玉坠随着轿子地前行一晃一晃的。她能听到尚书府中传出的鞭炮声,唢呐声,还有孩童们接撒钱时的笑闹声,可这些声音都不属于她。
她只是一个妾室,一个长姐用来固宠的工具。
从今以后,她会同她的亲娘一样,在长姐面前执妾礼,就算以后生了孩子,孩子也不能叫她母亲。
可明明一个月前,她也拥有自己的未婚夫,她也能穿正红色,也能坐八抬大轿,堂堂正正地嫁与他人为妻,听自己的孩子叫自己母亲。
只因她是个妾生女,长姐就能用一句话将她拥有的一切抹杀,断送她的人生。
何其可悲。
一个月前的家宴上,尚书府众姐妹齐聚一堂,相继为即将出嫁的嫡长姐顾盼送上贺礼。
户部尚书顾云之共有一妻四妾,育有三子四女,顾夏是第三女,族中行五。
顾夏的母亲裴姨娘乃瘦马出身,是顾尚书所有妾室中最上不得台面的一个,也是最不得顾老夫人喜欢的一个。
初时浓情蜜意,顾云之对裴姨娘也还算上心,然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好?
世间男儿皆薄幸,不过一年光景,宠爱便渐渐淡去。
尤其是顾夏出生以后,一个庶女,换不来顾云之的一个眼神。
就连顾夏的名字,也是顾老夫人随随便便取的。出生在夏日,故而取名顾夏。
因为顾云之的冷落,裴姨娘也怨起了顾夏,怨她是个女娃,害得自己彻底失了顾云之的心。
父亲不疼,姨娘不爱,主母漠视,顾夏作为家里最不受宠的庶女,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相赠,甚至没人事先告知她今日需要准备礼物。顾夏只能讨巧,将自己亲手绣的帕子赠予顾盼。
明明是最上不得台面的礼物,却意外地得了顾盼的青睐,顾盼对顾夏给的帕子爱不释手,话里话外地夸奖顾夏,还将顾夏的位置安排到自己身边。宴席上,顾盼温言好语不断,做足了长姐风范。
顾盼作为嫡女,惯来瞧不上家中庶女,这样突如其来的示好令顾夏惶恐不已。
果不其然,家宴结束时,顾盼状似无意地对祖母说了句“五妹妹娇俏可人,盼儿甚是喜欢,来日若能得五妹妹常伴左右就好了”。
就这么一句,只因这么一句,祖母和嫡母便做主毁了她的亲事,用手段逼迫她未婚夫上门退亲,并将她的名字加到长姐的陪嫁名单中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官宦家族里的庶女,位卑言轻,嫡姐一时兴起就能决定她们的一生。
至于她的未婚夫……
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又如何能与尚书府相争?
想到这,顾夏眨了眨眼,忍不住眼眶湿润。
锣鼓的声音突然又大了起来,想来是载着新娘的八抬大轿也出门了,主街上的热闹声音不断传来,顾夏怔怔看着面前的红色轿帘,只觉眼前鲜红一片。
灯火昏黄,朦朦胧胧。
这朦胧的红在她周遭织起一张雾濛濛的网,而她就是这网里的鱼,不得动弹,也无从解脱。
从尚书府到瑞王府的距离不算近,坐轿子也要走上半个时辰。
顾夏乘坐的轿子虽然简陋,走得却很平稳,一路上,顾夏几乎没受什么颠簸。
迷迷糊糊间,顾夏小小地眯了过去,这阵子她心事重重一直没有睡好。
等到有人在外头叫她,顾夏才睁开眼清醒。
“姑娘,姑娘,我们到了……”是小叶的声音。
顾夏闭了闭眼,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正想下轿,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嬷嬷给扶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