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想着来年新春,就能见到阿弟的新娘子。
可那落锁的宫门把阿弟留下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中原的铁骑踩踏了祈福的彩旗,额吉成了泛着腐臭气味的头颅,她的家国彻底没了影。
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文臣,她怕是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阿弟当年心悦之人,是那丧尽天良的国师,几年前那场宫变穆音看的明明白白,高台上的国师抬箭拉弓,让她的弟弟没了气息。
那时候,楚涵君甚至没有回头一眼,像是觉得她疼爱的弟弟是一滩烂泥,禁军、国师、帝王,乃至为此献策的朝臣,她这几年在帝王枕边摸索了个遍。
手中绸缎像是要被撕碎。
穆音知道自己无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毁不掉中原,但她可以祸乱宫闱、搅乱朝纲,她会尽所能,除掉那些人。
李嫣儿在宫里收拾着东西,边上的太监盯得紧,那些帝王曾赏赐的首饰被一件件取出,放在珍贵的锦盒里。
长临四年,辽国被灭,数不尽的珍宝被送入她的宫殿,华服珠玉,宠冠后宫,而后如今,帝王的旨意压下,她需得亲手将那些象征荣宠的珠翠送给穆音,太监宫女看着她的笑话,鎏金殿如今,像是笑话一般。
太监毕恭毕敬的拿走了锦盒,李嫣儿一身红色宫装呆坐高台,待到日暮西山。
"把那件鹅黄色的流仙裙拿出来。"
这是李嫣儿第一次踏足燕归殿,她看着里面特意仿着辽国风格布置的摆设,走到素面朝天的穆音面前,阿容侧身挡在穆音面前。
"怎么?不放心本宫?"她眉目骄傲。"本宫可看不上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穆音招手让阿容退下。
李嫣儿在她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着她,穆音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却被李嫣儿拦下。
"太医应当嘱托过吧。"那双杏眼瞥了一眼穆音微微隆起的肚子,"你莫不是想要残害皇嗣?"
她拿着穆音手里的凉茶,招来管事的太监,凉透的浓茶泼了太监一头。
"再有下次,落在头上的就是刀子。"
梳妆台上堆满了珍宝美玉。
李嫣儿看见了那些首饰,还有被穆音挂在腰间的玉石,叹了口气,垂下眼看向门外的庭院。
"你不爱他,我也不希望你爱。"她伸手抚上穆音的腹部,像是感受着生命的跳动"可我希望这个孩子活着,若是你不要,我会带走他。"
"自然,如果这孩子活不到出世那天,也不过是命数。"
穆音将她的手拂开。
"为什么?"
李嫣儿不在意的收回手。
"因为我爱他,虽然现在的他变了很多,可我依旧想看看有他血脉的孩子长什么样。"
李嫣儿记得十四岁那年,还带着稚嫩气息的顾泽华,没这么古板,没这么虚伪,会带着她逛灯会,会教她读诗,她记得一十六岁嫁给他时,顾泽华一身锦绣婚服,掀起她的红盖头,花烛一夜燃至天明。
那时候他们感情很好,顾泽华会为了陪她游玩连夜处理公务,她也敢无法无天的跳到他背上,拨弄他额间碎发,那几年她很喜欢跳舞,顾泽华会吹箫伴奏,那时候,顾泽华的眼里只有她,心里也只有她。
李嫣儿的手抚上肚子,她也曾有过孩子,若不是先帝突然驾崩,各方人马明枪暗箭,或许她还会活在那美好的日子里,可惜她的夫君登上高台。
谪仙般的人变得虚伪狡诈,明媚如光的自己也变得妒忌丑陋,不过短短几年,他们这对少年夫妻就散了,连一眼也是奢望。
"我以为,你会很恨我。"穆音摩挲着腰间玉石,她看着李嫣儿,没了那一身盛气凌人的红装,看上去倒是变了不少。
"一开始是恨的,可这么些年过去,还能剩下多少呢?"鹅黄色的裙摆衬得她年轻似二八年华,这也是穆音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模样,从前的李嫣儿,总是话里话外刺着她。
李嫣儿就像回到未出嫁时一样,伏在桌案上假寐,就像在丞相府里的时候,娘亲会哄着她回房间休息。
朱红色的宫墙像是血染红的一般,她们都回不去了。
禁军一身盔甲踏进国师府中,扫视着装饰清雅的庭院,一身青绿官袍的翰林新秀站在阵前,脸上似笑非笑,对着面色阴沉的国师恭顺一拜,可嘴上却夹枪带棍。
"奉陛下旨意,搜!"
那一抹青绿格外扎眼,如青松傲竹的翰林新秀与他擦身而过,那双丹凤眼里满是算计,像是狡诈的野狐。
穆鹤山看着帷幔外的人影逼近,赵承恩伸手去掀起的时候,冷不丁被剑锋抵住咽喉,楚涵君依旧是那身暗沉沉的长袍,银剑泛着寒光。
"赵大人找的是辽国旧物,再怎么样,也不会在本君床榻之上。"
"辽国珍宝极多,在下只不过依着圣上旨意搜查。"赵承恩抬手捏住剑尖推开,"还请国师大人见谅。"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拿起桌上书卷扔向床幔,楚涵君伸手去拦,赵承恩抓住时机取下一直被挂在国师腰间的饰物。
那上面的图案精巧非凡。
"辽国旧物,着实貌美。"
回应他的是迎面刺来的寒光,禁军听到声响闯入,刀锋对准着楚涵君,赵承恩理了理散乱的领口,嘴角挂起笑。
"国师楚涵君,抗旨不尊,依照陛下旨意,压下去!"
那双眼看着楚涵君。
"国师大人莫不是,想要忤逆陛下,欺君犯上吗?"
愚忠的人最好把握,这么些年来,那身红艳官服已经成了看不见的枷锁,读书人的通病罢了,赵承恩看着那剑落下,不着痕迹的挡在床幔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