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公先年过曹,曹人多有认得的,其夜仓促不辨真伪。曹共公只道晋文公已死,设宴宫中,宴请于朗及有功将士,通宵达旦。及至天明辨验,方知死者是个假文公,兴头早减了一半。
晋军未曾入城者,逃命来见文公,哭诉前情。文公大怒,传令攻城。
曹共公如坐针毡,陀螺般地满屋打转:“这,这可如何是好?这……”
于朗进曰:“臣有一计,可使晋军军心为之动摇,晋可破也。”
曹共公似溺水之人,猛地看见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快讲。”
于朗曰:“可将射死之晋兵之尸,吊在城墙之上,彼军见之,必然惨沮,攻不尽力。再延数日,楚救必至,到那时内外夹攻,不愁晋军不败!”
曹共公连道:“好计,好计!”遂依计而行。
晋军见城头上骤然悬起二百余尸,仔细观之,皆为昔日同伍之人,心甚凄凉,哪还有心攻城。
文公谓先轸曰:“军心恐变,为之奈何?”
先轸对曰:“曹既不仁,我还讲的什么义?曹国坟墓,俱在西门之外。请分军一半,列营于墓地,装出发掘坟墓的样子,城中必惧,惧必乱,而后乃可乘也。”
文公曰:“善。”使狐毛、狐偃率所部之众,移屯墓地,备下铁锹,限定来日午时,各以墓中骷髅献功。
城内闻知此信,心胆俱裂。曹共公使于朗于城上大叫:“休要发墓,今番真正愿降!”
先轸亦使人应曰:“汝诱杀我军,复悬尸城上,众心不忍,故将发墓,以报此恨!汝能殡殓死者,以棺送还吾军,吾当敛兵而退矣。”
于朗曰:“既如此,请宽限三日。”
先轸应曰:“三日内不送尸棺,休怪我辱汝祖宗也!”
于朗曰:“一定送,一定送。”遂下城去见曹共公。到了此时,共公已无他路可走,只得依约收取城上尸骸,计点数目,各备棺木,三日之内,盛殓得停停当当,装载乘车之上。
经晋文公首肯,先轸命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兵车,分作四路埋伏,只等曹人开门出棺,四门一齐攻打进去。
到第四日巳时,先轸使人于城下大叫:“今日还我尸棺否?”
曹人城上应曰:“请解围退兵五里,即当交纳。”
先轸禀知文公,传令退兵,果退五里之远。城门开处,棺车分四门推出。才出得三分之一,忽闻炮声大举,四路伏兵一齐发作,城门被丧车填塞,急切不能关闭,晋兵乘乱攻入。
曹共公正在城上弹压,魏犨在城外看见,从车中一跃登城,劈胸揪住,缚作一束。
于朗见之,心中恐惧,抢步出城,正撞上颠颉,横脖子一刀,砍去首级。
曹国文武,见大势已去,或逃或降,或死于乱军之中。
晋文公率众将登上城楼受捷。魏犨押曹共公以献,颠颉提于朗首级以献,其他各将亦有擒获。
晋文公命取仕籍观之,乘轩轩:古代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供大夫以上乘坐。者三百人,各有姓名,按籍拘拿,无一漏网。但遍观仕籍,无僖负羁之名,文公问之:“僖负羁呢,哪里去了?”
曹人回曰:“因僖负羁主张向晋求和,被曹共公罢官为民,除去了仕籍。”
文公召曹共公入内,责之曰:“汝国只有僖负羁这一贤臣,汝不能用,却任用一班宵小,如小儿嬉戏,不亡何待?”喝教:“囚于大寨,俟胜楚后再行处置。”其乘轩三百人,尽行诛戮,抄没其家,以赏劳军士。僖负羁有私馈饮食之功,家住北门,环北门一带,传令:“不许惊动,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
魏犨、颠颉二人,自以为有功于文公,今见文公保全僖氏之宅,心怀不平。魏犨愤然曰:“吾等今日擒君斩将,主公并无一言褒奖。些许饮食,所值几何?却如此用情,真个轻重不分了!”
颠颉曰:“此人若仕于晋,必当重用,我等被他欺压,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他,免其后患。即是事泄,主公难道真个将吾二人斩首不成?”
魏犨曰:“言之有理。”
颠颉曰:“时间尚早,你我二人饮上几樽如何?”
魏犨曰:“正合我意。”
二人计议妥当后,便叫人抬来美酒一坛,割熟牛肉十斤,相向而坐,边饮边聊。候至夜静,私领军卒,围住僖负羁之家,前后门放起火来,火焰冲天。魏犨乘醉恃勇,跃上门楼,冒着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欲寻僖负羁杀之。谁知梁椽焚毁,倒塌下来,扑通一声,一根大梁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胸脯上。痛得魏犨口吐鲜血,欲哭无泪。举目视之,前后左右,火球乱滚,只得挣扎着站起来,兀自攀着庭柱,仍跃上屋,盘旋而出。满身衣服,俱带着火,扯得赤条条,方免焚身之祸。魏犨虽然勇猛,此时不由不困倒了。刚巧颠颉来到,将他扶到空闲之处,解衣衣之,一同上车,回到寓所。
狐偃、胥臣在城内,见北门起火,疑有军变,慌忙引兵来视,见火来自僖负羁家中,急教军士扑之,许久才灭,而偌大一座僖宅,被烧得七零八落。
在此之前,僖负羁见家中起火,亲率家人救之,被火烧得奄奄一息。其妻曰:“不可使僖家无后!”乃抱五岁孩儿僖禄径奔后园,立河池中得免。乱到五更,其火方熄。僖氏家丁死者数人,残毁房舍民居数十家。
狐偃、胥臣见这火来得蹊跷,少不得细查细访,这一查一访,查到魏犨、颠颉头上,面面相觑,欲得隐瞒不报,又恐文公怪罪,思之良久,还是如实上报。
文公住在大寨,那大寨离城五里,是夜虽望见城中火光,不甚明白,直到天明,文公接得申报,方知其故。即刻驾车入城,先到北门来看僖负羁,僖负羁仰卧门板,不省人事。文公俯身叫道:“僖恩公,我是重耳,我是重耳,汝听到了吗?”
僖负羁慢慢张开二目,望着重耳,似言又止,头一歪闭上双眼。
文公双目流泪,哽咽不止。
负羁妻抱着五岁孩儿僖禄,哭拜在地。文公双手将她挽起:“贤嫂不必啼哭,此儿由寡人代为抚养。”
略顿又道:“僖恩公生前为曹大夫,此儿亦为大夫,仕之于晋。”
僖妻忙代儿叩头谢恩。
文公又道:“恩公乃世之大贤,理应厚葬,寡人赐汝黄金千两。”
僖妻再次谢恩。厚葬过僖负羁之后,携儿赴晋。直待曹共公归附之后,负羁妻欲归乡省墓,文公遣人送归。僖禄长成,仍仕于曹为大夫。此是后话。
却说晋文公安顿好僖负羁之妻之后,召大司马赵衰进帐,沉着脸说道:“寡人有令在先,‘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今有魏犨、颠颉,不听寡人之令,放火烧毁僖氏之邸,僖氏也因此而亡,他二人该当何罪?”
赵衰吭哧许久道:“该当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