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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钱锺书三笔名之疑(第1页)

附录钱锺书三笔名之疑

——答范旭仑《发现钱锺书佚文一篇》

《中华读书报》2020年4月30日刊出范旭仑《发现钱锺书佚文一篇》一文。文中指出:无锡国学专门学院1929年1月刊行一册同人杂志《国光》,通论及主要作者为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且该刊诸作者殆实姓真名,唯末篇《笔语》署名“梼杌”,显系化名范旭仑:《发现钱锺书佚文一篇》,《中华读书报》,2020年4月30日。。

《笔语》共九则,纵议前人诗文集,放言无忌,文笔老辣,录其二则如下:

阅湘绮集。湘绮诗以橅放为宗,性情极薄,出笔无俊快之致,至有稚率语、不可解语累其篇章,近体尤劣,宜李蓴客不愿与之并称也。文以传记最为佳,而亦分二体。一则追摹《史记》,如李伯元、邹汉勋诸传是,《越缦堂日记》斥为“故意作奇,其实不通”者也;一则师法后汉、晋、宋诸《书》,如邓氏兄弟诸传是也,则超超元著已。九月十三日

阅中郎集。以碑版为大宗,此体中郎最所擅长,而辞繁不杀,语泛不切,千篇一律,排比可厌,多用成语,未见伟词。江瑶柱日食亦口臭,此之谓矣。又世以班蔡并举,其实班典重,蔡清轻,笔气不同,优劣以判。中郎文纡徐为妍,莫为之先。盖魏晋两汉间之过渡文字也。九月十四日梼杌:《笔语》《国光》(无锡),1929年1期。

范旭仑以为,此文乃钱锺书佚文。其论推究甚详,审断甚精,允称得当。唯文末献疑曰:

不明白钱默存化名“梼杌”的用意。梼杌,凶兽、恶人,“楚以名史,主于惩恶”。二十年后,钱默存在赵景深编的《俗文学》周刊发表论小说的札记,署名“全祖援”,亦难索解。同时的题名SmallHoursinAnAtticorticae笔记册,署名C。S。Ch’ien,又用汉字标名“蝯叟”,也莫名其妙。游戏三昧,参悟匪易。范旭仑:《发现钱锺书佚文一篇》,《中华读书报》,2020年4月30日。

笔者以为,倘考诸钱氏少年时恃才学而倨傲,拟春香而闹学之脾性,则其“梼杌”“全祖援”“蝯叟”三笔名之疑不难解。“梼杌”(音如桃兀),别名傲狠,四凶之一,钱基博宗儒家,温良敦厚,应不会用此笔名,却正合其子中书君(钱锺书年少时喜用之笔名)彼时心气,既傲且狠,且兼寓史笔无情之意。

此外,“全祖援”“蝯叟”二笔名亦有迹可循。蝯者,善攀缘之兽。蝯叟、全祖援二笔名,戏拟全祖望、何绍基名号,皆有以攀缘为宗之意,亦与中书君好《西游记》之趣尚相通。

在中国古典小说中,钱锺书偏爱《西游记》《儒林外史》等生动活泼、富有谐趣的作品,与杨绛的小说趣尚相近龚刚:《论杨绛与英国文学的关系——以小说艺术的对话为中心》,《文学评论》,2019年第2期。。他曾对社科院同事说:“我不喜欢《红楼梦》。我也不喜欢《三国演义》。我喜欢《西游记》,喜欢《儒林外史》。”刘世德:《回忆》,丁志伟编,《钱锺书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1986年,中央电视台出品的25集电视剧《西游记》开始上映,钱锺书成了忠实观众。他还应《新民晚报》之约写了评论文章《也来聒噪几句》。该文仅数百字,简短精辟,有如古代文论家的一则“文话”,而非西式论文体龚刚:《变迁的张力:钱锺书与文学研究的现代转型》,《中国比较文学》,2004年第3期。。文章署名“中枢”,自是其常用笔名“中书君”的变格。该文并未收入钱锺书文集,和《笔语》一样,也属于佚文。在《也来聒噪几句》一文中,钱锺书称:“电视剧《西游记》是我爱看的节目,物难全美,当然也有些漏洞。”他随后指出第十五集《斗法降三怪》,将原著里本义为长外衣的“一口钟”误为一座铜钟;又指出,第十六集《趣经女儿国》里唐僧对女儿国的女王说今生无望、留待来世,抵触了佛教超出轮回的基本原则中枢:《也来聒噪几句》,《新民晚报》,1988年3月18日(第6版“夜光杯”)。。在学术名著《管锥编》中,钱锺书频繁引用《西游记》,总数达50次。可见其对《西游记》之偏爱及熟稔。

钱锺书于1946年还用过一个笔名“邱去耳”。其意难以索解,至今仍令钱学研究者困惑。笔者以为,“邱去耳”就是“邱”字去掉双耳旁。因此,作者或有以左丘明及左史(“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自命之意。左丘明著《左传》,乃瞽目良史,孔子赞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孔子:《论语·公冶长》,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清雍正三年,为避孔子名讳,丘姓者奉旨于“丘”旁加“阝”,改为邱氏,故左丘明之后改丘氏为邱氏。由此可以推断,钱锺书以“邱去耳”为笔名,尚有反尊卑等级及名讳礼制之意。这也切合其亲老庄而远孔孟的一贯态度。前言

钱锺书乃学贯中西、博通古今之大学者、大作家,其长篇小说《围城》是第一部被列入企鹅经典丛书的现代中国小说。钱锺书的夫人杨绛也是著名的学者、作家,散文造诣尤高。钱氏伉俪有一个共同爱好,即读《福尔摩斯探案集》。杨绛的长篇小说《洗澡》就包含着福尔摩斯游戏和与之相应的类侦探叙事。

英国哲学家以赛亚·伯林认为,思想者有两种,一是狐狸型,一是刺猬型。狐狸型同时追求很多目标,他们的思维是扩散的,在很多层次上发展,从来没有使他们的思想集中成为一个总体理论或统一观点;刺猬型则把复杂的世界简化成一个严密的观点、一条基本原则、一个基本理念。

钱锺书是狐狸型学者,他主张“化书卷见闻作吾性灵”,又认为“文人慧悟逾于学士穷研”,也可以称其为性灵派。浅学者屡以碎琼乱玉、不成体系评价钱氏之学,其实,钱锺书以通天下之志、明艺文之道为己任,所论虽庞杂,却自有其潜体系。如果从其浩如烟海的中外文笔记中提炼出一部文学概论,必远胜任何一部通行的文学原理教材。

从更开阔的视野来看,钱锺书的丰富著述堪称中国文学界的文化宝藏,文史哲领域的学者应当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一方面应纵向深化,加大对其英文文集及中外文笔记的研究力度;另一方面横向拓展,将杨绛、钱基博、钱瑗、周振甫、吴兴华、徐燕谋、冒效鲁等与钱锺书有着亲缘关系、深厚渊源或较大可比性的学者、作家纳入研究视野,从而将钱锺书研究拓展为“大钱学”研究,并在“大钱学”研究的视野下,推进钱锺书研究、文艺理论研究及中国现代人文学术史研究。

新世纪以来,文学世家研究已引起学界广泛重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2011年出版了“江南文化世家研究丛书”,包括《明清常州恽氏文学世家研究》《明清湖州董氏文学世家研究》等著述。史学家陈寅恪非常重视家学门风对士人的影响,宋代诗人李处权在《送粹伯弟亲迎兼简宣卿龙图》一诗中赞颂诗书世家的文化修养说,“问讯冰清怀大雅,世家王谢属斯文”。“王谢”即六朝望族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之合称,后成为显赫世家大族的代名词。钱锺书、杨绛分别出身于江南书香门第,钱锺书之父钱基博是古文家和现代大儒,杨绛之父杨荫杭是法学名家,翻译了众多西方法政名著,其三姑母杨荫榆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从家学门风的传承熏染而言,钱锺书、杨绛诚可称“世家钱杨属斯文”。

本书在大钱学及家族学术史背景下,介绍、评述钱锺书父子对新文学的态度,钱锺书小说的海外影响,杨绛的小说观、小说艺术,钱锺书对苏东坡赋、陆游诗的英译本的评论,以及钱锺书对章学诚、袁枚等清代学人的治学精神的传承发展及其对《史记》笔法、《周易》名理的评说,触及新旧文学冲突、当代作家的文化断裂、现代派与“前现代”小说理念之争、非虚构文学的创作原则、文字艺术的“快与慢”、理想的艺术境界等诸多文艺理论问题,共分为四辑。

杜甫《登楼》一诗中的名句“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本为描述成都山川奇景,却与清末以来中国社会的现代变革所呈现的精神相呼应,也与钱锺书“袖携西海激西江”的治学思路、人文情怀相契合。因此,本书以《风雅变古今——“大钱学”视野下的钱锺书研究》为名。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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