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星宇说的没错,霸凌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无穷。
他忍气吞声,被刻意糟蹋的饭盒,大不了少吃几顿,反正每天清早他的课桌肚子里,总有事先放好一盒牛奶、一个新鲜的鸡蛋培根三明治,那是李嘉妮预先给他准备好的。
趁着自己走出教室,自己的书包连同球包被整个从教室的窗户扔到楼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凌空飘飘然落下的课本、试卷,最重要的球拍幸亏被球包严严实实的包裹保护着,倒也安然无恙。
他缓慢走下楼,在一群人神色各异的围观下,独自走向教学楼前的水泥平台,蹲下身去,一张张、一本本仔细叠得整齐,试卷、课本、笔记本边缘纹丝不乱,从小到大依次排列堆叠,气定神闲地样子,全然不像身处在一个尴尬局促的场合,反倒是稀松平常的节奏。
“都这样了,你都还不打算追究?”嘉妮一脸惊慌地小跑下楼,蹲在他的身边帮他捡拾、整理书本,粗黑的麻花辫垂落下来,光亮的额尖落下一缕虾须刘海。
他歪着头,抬头看向红砖楼走廊上探出的熟悉的脸孔,言子夜盯着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冷漠和不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眼神中的恶意仿佛能够穿透自己的身体,令人不寒而栗,子君则紧紧贴在子夜身边,眼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眼睛微微眯起,笑透露出一种自信与得意,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胜利。
林臻东面无表情地盯着原罪者,神色异常淡定,将眼前一切都视若无物。表情平静又坚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定定地抬头与俩人沉着又冷静地对峙,并不因为周围的混乱而动摇,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峰。
他之所以一忍再忍,面对这些无聊又下作的小手段,不愿意大动干戈起波澜,无非不想重蹈当年的覆辙,担心校园违纪影响自己北上归队,还有即将到来的全锦赛。
他说,这段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小动作,能带过就带过,我不想影响训练和比赛。
嘉妮尝试着建议道,那我去跟老师讲,这是作为班长的职责所在。
“这件事跟你无关,我不想影响你。而且,只要跟老师报告就能解决问题,那些人又不是第一次干出这些下作的事儿,早就应该肃清整顿了。”他侧过头,俯视着蹲坐在地上一脸困惑地嘉妮,“关键是,那群人,你得罪不起,别因为想着帮我,把自己卷进去就不划算了。”
嘉妮停顿了一下,摇摇头,说,反正我也没什么关系背景的平头百姓,被老师推选做班长,无法也是没有作恶的本钱和能力,看上去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摆设,在枫郡这种地方,反倒成了一种稀有的另类,不像其他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更像任人驱使摆弄的仆从。
谢谢你,嘉妮,一直以来让你费心了。他微笑着向她道谢。嘉妮愣愣地盯着他的笑容,牙齿整齐洁白,如贝壳般善良,弯弯的眉眼带着一丝俏皮,宛如春日里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周围的世界。
在枫郡,除了默君学姐,林臻东是第二个开口向她道谢的人,其他人不过当她是随意使唤、利用的工具人,班干部头衔,在这群官二代、富二代光鲜亮丽头衔下,享尽一切红利与便宜的孩子眼里,是全无吸引力和价值的东西。
你先不要擅自行动,让我先好好想一想。林臻东说罢,把球包和书包都整齐整理好,也不回教室,径自走向学校艺术中心室内音乐教室。
学校交响乐团正在开展常规的联排课,管乐与弦乐日常分开排练,只有临近演出时,才会开始联排。黑色法拉绒幕布遮住舞台的背景,明亮的黄色暖光垂直打在弦乐组头顶上,迎上默君稍显惊讶的眼神,他坦然地走向教室靠墙的黑色磨砂塑胶支架高凳上,书包、球包往身边一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在其他团员好奇的眼神中,静静地盯着舞台上的何默君。
她一席深蓝色v领桑擦丝长款宽松衬衣,袖子挽都手肘,白色法兰绒阔腿裤,长在脑后盘成一个小髻,她还是延续着自幼养成的习惯,练琴前会提前换掉束缚的校服制服,以最放松、舒适状态开始练琴。
她坐在右边第一排靠近指挥席的大提琴分部席位上,推弓把位开始拉奏圣桑的《a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橘黄色的暖光照耀在她上,琴身置于双腿间宛如亲密的伴侣,左手指尖在指板与琴弦上下舞动,如精灵般轻盈,右手握弓,随着音乐的流淌,身体微微摆动,与旋律中那种相濡以沫、无需用言语表达的情感节奏,完美契合。
这是圣桑笔下最感人的大提琴协奏曲之一,仅次于埃尔加和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开场是全团演奏一记响亮的和弦,引出第一主题四个不断下行的句子,间奏的多个三连音,传递热烈、奔放又即兴挥洒的自由。
她的眼神专注而神情,透过指尖流淌的音符,开始与圣桑的深度共情,她需要理解、表达圣桑敏锐、温和、灵巧却又节制、理性的情感,随着大提琴奏出的第二主题,全曲的节奏开始减慢,欲语还休的样子,亦如她的长随风飘动,增添了一份灵动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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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久了,他似乎越来越能理解“文体不分家”的概念了,比赛场上,对自己情绪、意识乃至身体肌能每一个部分,都要充分调动,完全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与对手在电光火石间互相博弈与算计,入脑入心,等同于眼前尽情拉奏琴弦的何默君一样,手中的大提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与她融为一体。
她的思绪随着旋律与节奏变化,感受着作曲家的喜怒哀乐,与之共鸣。每一个音符都如同一把钥匙,打开听众内心深处的情感之门。他们彼都是带着镣铐跳舞、被情绪与意识牢牢掌控的‘’疯子”
“怎么了?怎么突然有空跑来看我练琴?球队不要训练吗?”她抬手递给他一杯冰美式,大喇喇地与他并排,靠墙坐在室内音乐教室的地板上。
他接过咖啡,门牙习惯性的咬着吸管,回想枫郡乒乓球校队的训练,可以说是毫无必要。自从他入学第一天填写入队申请,开始第一次的校队训练,队里的所有人仿佛被上了条,亦或是被无形的木偶线所操作,对他的存在避之不及。
所有队员拒绝做他的对手与陪练,也自觉避开他所处的球台另一边,保持惊人一致的态度和动作,就像一个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即使教练在场,似乎也得了盲眼症,对这离奇的一幕视若无睹,尽管枫郡拥有远市队甚至体校最顶尖的设备与场地环境,他却只能一次次对着球机练习挥拍的动作,独自呆在安静的角落里一遍遍重复体能训练的动作。
这是枫郡,一个被幕后无形的巨手暗自操控的大型‘修罗场’,所有人的存在,似乎只为了完成金钱、权力、阶层赋予的指令,完全失去了自我反抗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上位者,自然是呼风唤雨、如鱼得水,下位者,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横竖也呆不了多久,他只是不想忤逆默君的意识,本能地不想她难过到掉眼泪,每每面对这种荒诞又无比正常的难堪遭遇,他总会以“马上就要去北京体工队”自我宽慰,否则,换做他人,真不知道要如何熬过在枫郡漫长的初、高直升的六年时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觉得心里很乱,就会想跑过来听你拉琴,然后心就会稍微静下来一些,而且听得多了,我似乎越来越能够理解古典音乐的意境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并且能够,与另一个人
“嗯,就像之前在少年宫练琴,你训练累了,或者家里有事不开心,就会来寻我,一声不吭地躺在教室地板上呆。”她歪头陷入回忆,伸手指了指舞台上横置的大提琴,“那时候你还比我矮半个头,进门第一句就问,声音是这个箱子里出的么?”
“对啊,那时我真傻呀,从来没见识过这么高级的乐器,连交响音乐会都没有概念。”
“一晃两年过去了,时间过得飞快,你怎么像后背绑了根火箭一样,“蹭”的一下蹿得比我还高了呢。”她佯装不满轻拍了一下他曲起的膝盖,继续说道:“所以,今天也是心情不好,所以听我练琴?”
“没有,只是有这个念头,身体就跟着意识行动罢了,我很珍惜每次听你现场拉琴的机会。”他的目光径直径直凝视着舞台上那把大提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眼神中透出一种遥不可及的思索,像是在思考着前方未知的前路。
默君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了他脑中的念头,终有一日他们会要面对离别,尽管内心万般不舍,却又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何默君有着清醒的认知,林臻东眼里的前路,是星辰与大海,自己永远不可能、也没有立场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羁绊,他不会为了她停下脚步。
她的眼神透出失望和黯淡,像是失去了希望的灯塔,光芒渐渐消逝,原本明亮的眼眸逐渐染上灰暗的蒙尘,双手不自觉地绞紧,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抓住。
林臻东看出她的异议,果断伸出右手,握住她交叠的双手,她的手冰冷,身上轻轻哆嗦,他用坚定而温柔的眼神,向她无声示意,抚慰她内心抑制不住的惊惶与寂寞。
他说,默君,我们生活在各自的黑暗里,我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总是不自觉想要靠近你。这样我便会感到温暖。
他眼睁睁看着她如莲花般皎洁透亮的眼睛,逐渐浸润出眼泪,最终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曾遗忘的触觉。
他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息事宁人,相反的,因为他的隐忍、妥协与退让,针对他的攻击更加变本加厉。他像往常一样换上球鞋,准备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训练课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暗中在他的球鞋里塞了图钉。一开始,脚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并没有让他太过在意。他单纯地认为这可能只是一时的不适,过几天自然就会好转。
他忍着疼痛,继续常规的高强度的训练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扎刺着他的脚底,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倔强又固执地不愿为此停下脚步,完全不想减轻训练课的体量和内容。
咬牙坚持着,脚底不断受力,鞋子内憋闷潮湿又不透气,汗水逐渐积聚。脚底的伤口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开始炎、流脓,脚底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直到一天清晨,他被脚底灼烧般刺骨的疼痛惊醒,脚底靠近趾骨的位置,生生地突出半个鸡蛋大小的肿包,流出姜黄色的脓液,甚至渗出猩红血丝。
脚底触地的刹那,如同电击般剧烈的疼痛从脚底一路冲上天灵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已然无法走动半步,在客厅等待良久的默君,急匆匆上楼敲门查看究竟,迎上她震惊的眼神,他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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