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正似学生对教授的附和,克拉肯说:“随便走走就好。”
克拉肯走到与他并肩,大手野兽叼崽子似的,向上拎了拎他的后颈肉。只一下就松开了,不过他的手太凉,激得陈竟一后仰。“陈竟,放轻松。”
陈竟这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克拉肯低下头,眼神好似能洞悉人心,“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我会掉海里,还是担心我年纪比你大太多,你招待不好,回去不好交代?”
其实陈竟并不擅长人际往来,尤其是上下级的人际往来,只能连说没有,克拉肯听了笑了笑,停到护栏边,从锡制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用手护了护烟头,没叫太多烟雾散到陈竟这儿来,“放心,我不是难搞的人。就算我们相处不顺利,我也没有告状的习惯。”
陈竟抬头,正对上克拉肯微有些模糊的眼,是这样的好说话,还同他玩笑,“而且我水性非常好,是不会掉到海里的。”
日记
不论国内外籍,平易近人的院士陈竟见过不少,不过像克拉肯这样谦和、低姿态,而且因为年轻,还能说得上话来的院士,却是陈竟见过的头一个。
陈竟心里首当其冲是感动,不过感动过后,就是迟疑了。克拉肯看出他的心思,“你有话要问我么?”
陈竟说:“克拉肯,我方便……呃,问一下你的年龄吗?如果不方便说具体的,也可以说一个大概的区间?”
克拉肯一愣,随即也笑起来,拍了拍陈竟的肩胛,轻轻捏了捏他的肩颈,“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是第一个向我问这个问题的。但口说无凭,如果有机会,我可以给你看一下我的护照,那上面的年龄要可信得多。”
陈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女人的年龄不好问,但男人的年龄未必不同样。叫他看护照,不等于没说?难道他还会和克拉肯一同出境?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克拉肯没生气。
陈竟这句恭维有八分真心实意,“您看上去绝对比您的年龄要年轻。”
克拉肯不言,只看他一眼,陈竟怀疑是克拉肯听得出中文里“你”和“您”的区别。还好,这次克拉肯没有再逼他矫正,叫他含混过关。
陈竟问了克拉肯来东胶的日程安排,得知克拉肯明天在东胶海洋大学有一场讲座,大约只在东胶驻留二三日,有几分衷心地说:“如果您有空,可以在东胶多呆几天,东胶是个好地方,值得逛逛。”
“那你会给我做导游么?”
陈竟一愣,看见克拉肯的微笑,终于放松一些,“悉听尊便。”
“一言为定,等我下次来东胶,你来做我的导游。”陈竟同克拉肯一同傍在护栏边,涛声阵阵,陈竟神经舒缓下来,不过又叫克拉肯的话叫回神,“这次就算了,恐怕没有太多闲情逸致。”
克拉肯把手搭过陈竟的肩膀,轻微地压着他,“下周我有一个极地科考项目,坐科考船,从日本出发。陈竟,你要一起来么?”
陈竟一惊,疑心听错,“教授……我不是海洋专业的学生。”
“我知道。”
陈竟想看清克拉肯的神色,可克拉肯脸上只淡淡的,这并不奏效,也根本推断不出克拉肯的意思。克拉肯是喝多了?可克拉肯看上去没有醉意。或者克拉肯是说场面话?可即使克拉肯说得好似“来我家吃饭吧”,这样的邀请,也根本不属于场面话的合理范畴吧?
“教授,我——”
“kraken。”
“好的。”陈竟开始头痛,“克拉肯,如果您不了解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我不是学海洋的,也不是干海洋工程的,我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一无所知。今晚我有幸和您吃饭,是托了我家亲戚的关系。”
“国际海洋法并没有条例规定,只有海洋学毕业生才有资格登船。”
后知后觉,陈竟觉察出这似乎是句冷笑话。
克拉肯捏了捏他,“放轻松,陈竟。现在是七月份中旬,你不是正在假期么?九月份开学,我向你保证,你会赶得上秋季学期的课程。”
陈竟已经晕头转向,“教授……克拉肯,我也没有船员证啊!”
克拉肯胸腔之中促出笑音,这细微的震颤颤到他的肩膀,“陈竟,我当然不是叫你去给我开船的。你不是水手。我是这次科考项目的首席科学家,如果你很想在船上谋一份职位的话,可以做我的助理。”
太荒谬了。但对话似已叫克拉肯主导。如果对面是张盛,陈竟可以擂他一拳,笑骂“你小子他妈脑子有病啊”,但同他说话的是克拉肯,陈竟束手无策。
陈竟情知绝无可能登船,他不是干这行的,暑假也并非没有事做,但不知怎样拒绝,掌心已发汗,竟好似被攫住的猎物,“这个事也不是小事,等我……等我回去和家里人再商量一下,时候不早了,我先送您回酒店吧?”
克拉肯只是轻轻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但陈竟已有些呼气不顺。
克拉肯拍拍他,松下手来,“陈竟,放松。”
克拉肯碾灭烟,用纸巾包起来,暂收起来。等他走出许远,陈竟还在发愣,克拉肯回过头来,“不是送我回酒店么?跟上来。”
陈竟如梦初醒,“好的!”
也许并不要他带路,克拉肯也回得去。东胶地势起伏,常常叫游人晕头转向,但克拉肯的方向感不错,陈竟走着走着落在后头,也没要他指路。
一开始,陈竟在想要找个怎样的由头,拒绝克拉肯的邀请,但想了一路,最后反而想开,也许是克拉肯喝完酒随口一说,明早就忘干净了,但因为年龄的差距、身份的差距,叫他忍着头痛想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