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吓得一个趔趄,一声国骂,人家却真是菩萨心肠,好心搀扶住他。再擦亮眼相看,只见克拉肯今日样子打理得很是倜傥,正扶着他胳膊向他微微一笑道:“怎么,昨晚没有睡好?”
陈竟只觉有如误食了毒蘑菇,愣愣地看着克拉肯,脑中急剧地回想方才。他再低头看一眼手表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三?!”
克拉肯报以微笑道:“如果你说的是东八区的北京时间,我想差不多是的。但我们现在在西十二区,如果作出换算,现在是早上的七点十三。”
陈竟凝眉听罢,纵是立即留意住克拉肯,但仍作出一副好似一无所知的样子道:“奇怪,怎么……到早上了?我昨晚——昨晚好像做了个怪梦,梦见‘进化号’发现——”
但不待他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远远的、隐隐的疾呼,大约是在船舱外的研究人员。那人大叫道:“上帝!你们快来……你们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上帝保佑,我看见浮上海面的人鱼了!”
放心
陈竟遽然回头,但见舷窗外是浓郁不化的海雾,全然无法看见远处的海景。可正值清晨,海上起一些雾也无可厚非,但陈竟仍急剧地倒起寒毛,疑心是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还处在方才的梦里。
再回首与克拉肯相对,陈竟禁不住地寒噤,只见克拉肯分明听见这疾呼,却既不见惊喜,也不见讶异,哪怕是假惺惺地摆出来的。克拉肯样子仍是寻常,却是先低头给陈竟把保持着北京时区的手表校正好,再向他彬彬地一笑道:“看来有人要过来叫我走了。”
陈竟已无法完全地阐述出此时此刻克拉肯所带给他的恐慑和压迫力,这已远远不是肢体上的搏斗,而是已产生了一种认知上的失调——在不足一个小时前,他在“梦”中所窥见的场景,如今真的出现了!而克拉肯的默然与微笑,似乎向他承认了这一桩罪事。
即使克拉肯曾说过陈光中是他的爱人,可这一张写满了爱语的日记,也无法遮挡住陈竟从下一页日记罅隙之中所发觉的邪性。
如果陈竟的思路理清,那他会更加倒霉催地发现,这样的情景,他唯能做的,只有盼望他陈家祖宗这两代人与人鱼的不伦情事,可以在今日成为他这个陈家后人的护身符。
不过这时陈竟无暇思索这么多,只因克拉肯说罢,静然地凝视他片刻,便低了低头,一双冷津津的手合住他的脸腮,轻轻抚摸。他道:“陈竟,放轻松,不要怕。”陈竟电击似的僵立,但听继道:“不论发生什么,你就当是黄粱一梦吧。”
可这话是克拉肯切真地说过的吗?是他陈竟亲耳听见的吗?陈竟竟无法断定。他只见待他愣愣地站了半晌,猝然回过神来时,门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影。
但刘杰所说的雄性人鱼族群,的确是一反往常地浮上海面来了,对这样千载难逢的好运气,陈竟听见许多种猜想,不过都因为尚缺乏人鱼的器官解剖研究,还只能停留在初步猜想的阶段。
譬如有这样一种猜想,认为人鱼在海洋中远途迁徙,辨别方向不单单是凭借地磁场,也许也部分地依据视力——而首先的这一种认为人鱼与鸟类一样拥有辨别地磁的能力的猜想,是依据之前观测到的人鱼在雷暴天气的反常活动。
这是典型的“以果论因”的逻辑,不过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或者部分正确的话,那显然是一桩大便宜——这样的话,海上常见的大雾天气,便也可以被归类为引起人鱼反常活动的特殊天气了。
清早的这个巨大“意外之喜”,连今日的晨会都因此取消了,前几日“进化号”一筹莫展的闷顿烟消云散,有如鲶鱼效应,把船上的“沙丁鱼们”刺激得好似装上了发动机。
陈竟回寝用冷水冲了个澡,确信不是做梦,才迟迟地登上船艏甲板。抬头但见坚冰似的浓雾笼罩住“进化号”,海面上的可见度已极低,日光在雾汽中散射成茫茫的白点,让陈竟忽然只觉整艘船舶好似白网兜兜起的一艘沉船,船隙里钻营着踏进鬼门关的鱼群。
曾见过的景象也再出现了,王家望倚着舷栏——只不过拾掇得精神抖擞,熨过的西装四件套,抹足发胶的大背头,喷着淡淡的男士古龙水,游艇度假般,时不时地匆匆瞟向海面。
大约一刻钟,王家望先踱步来回,要与忙碌的一干研究人员攀谈,可不论哪个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都叫他吃了闭门羹——他是商人,能顶什么用?于是饱饱地吃了几回闭门羹后,王家望开始与出来看稀罕的海员攀谈,有几个年纪轻的水手,终于使他找回了自信。
陈竟先观望了好半晌,把相熟的、不相熟的都尽收眼底,才终于盖棺定论地心道:“那梦也不能完全对得上,不能说是预知梦,只能说是……一个怪梦?”路上他找了几个熟人打招呼,虽是表面功夫,可人家也不是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他好好地打个招呼,也没谁装看不见、听不着的啊。
但不料王家望眼贼找着他,竟主动过来与陈竟攀谈起来,大约是终于认清了形势,到头来觉得还是他俩才是一伙的。王家望用港普压低声音道:“陈生,你——你今早看见人鱼了吗?”
陈竟不动声色道:“你也看见了?”王家望立即道:“你看见几条?是公是母,都是乜样?是唔是好靓好正?!”
王家望说英语,陈竟还能听,说港普,还可听个大半,说掺着粤语的港普,陈竟是完全听不了了。“……”陈竟道:“王老板,如果你有话要问,就请说英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