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吧,那些没有人类这么聪明的海洋生物被干扰得晕头转向,猎人们做足了十分的准备,也许这也可以算作诚意。被认为和它们差不多的鲸类,被捕杀时所见过的,不过是一艘小船,几只鱼叉。
巨大的拖网下海,在那些浮上浅层海表的人鱼飞快地下潜前,一只飞标射出,穿透了人鱼的肩膀,用倒钩钩住。于是,因为缺乏经验而显得略略有些手忙脚乱的首次捕捞,便如此轻易地获得成功了。
陈竟在几百米之外看完了全程,因为距离的关系,也许看得没有那么详细,但唯独一声在人类听觉范围的内的人鱼惨叫,极具穿透力地传进了陈竟的耳朵。
那是一声野兽的嚎叫。
和他同样在甲板上,扒着栏杆,翘首看热闹的王老板,却好像有一双铁耳朵,当然,也有可能是听见人鱼的嚎叫,也算作这次远洋之旅的珍贵体验之一。
高纬度海域已经很冷,王老板裹着外套吸着鼻涕道:“aazg!这是成了?”
陈竟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皱着眉头,喉咙微微发痒,很想点根烟抽。他说:“成了。这不回来了,马上就拖回来了吗?”
带着
拖回的人鱼很快被注射了麻醉剂,昏死过去,进行了止血和取出穿骨飞标的手术。
等陈竟能首次看见这条被“进化号”捕捞上来,或许也将会像被制成标本的“小美人鱼”一样被命名为某个西方史上颇有渊源的名字,从此记录进人鱼研究史中时,这条失去自由的人鱼已经被畜养在了密封的海水箱中。
这是一条颇为健壮的雄性人鱼,体长大约在三米以上,深蓝色的修长鱼尾。
这是陈竟首次真正看见人鱼,令人既不意外,又感到心悸的,是这条人鱼果然与他在连环怪梦中看见过的人鱼极度相似,类人的头颅,生有棘鳍的手臂,因为海水箱压强有限,在深海拍摄景象中皱缩的皮肤也伸展了开来,表现出一种人皮与鱼皮之间的无毛和光润。
同样毫无疑问,这条雄性人鱼比他所“见过”的费德勒的人鱼形态要稍显瘦弱,也要更年轻些,比起费德勒,它更像是那条在“捉龙号”差点一口把他咬成两截的雄性人鱼。
但也并非完全一样。
那条差点把他咬成两半的雄性人鱼死得太快,又吓得他要死,来不及细看,但那条疑似正是费德勒的雄性人鱼,陈竟却是记得很清楚的。
比起“费德勒”,眼前所见的这条人鱼似乎要更“原始”,比起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们,更像是某种未可知、未开化的野兽,矇昧的眼神、锋利的牙齿。
虽然“费德勒”带给陈竟的恐惧,还要远远胜于这条被捕捞的雄性人鱼,但陈竟也必须承认,“费德勒”的恐怖之处,除了强悍的躯体,未曾见过的半人半鱼的形态,还有那双在夜色中漆黑,但充满了人性甚至诡诈的眼睛,使人觉得它具有某种超出认知的智慧。
躯体所面临的恐惧尚不能称作极限,心灵上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毁灭性打击。
比起人皮,这条雄性人鱼的皮肤也比“费德勒”更接近于某种鱼皮。
因此,陈竟想起怪梦中,所听见费德勒与他说过的,人鱼只是统称,在这个保持神秘的物种之下,还另有不同的亚种。
那这么看来,至少今天捉上“进化号”的这条人鱼,与费德勒并不同属于一个亚种。
不论是研究人员,还是“进化号”的船员,都被允许到海水箱前参观,这条雄性人鱼麻醉初醒,虽然不流血了,可还是有些无精打采的。众人围着海水箱啧啧称奇,陈竟暗中留意着克拉肯的神情,可克拉肯却只是与旁边的研究人员低声讨论着后续的研究事宜还有“进化号”接下来的航行计划。
如果他的一切猜测都是有道理的,那么克拉肯对于同类的受苦受难,不但视而不见,甚至还是今日人鱼捕捞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克拉肯的参与,至少今日的首次尝试,不会这么顺利。
克拉肯始终保持着平静,那张极其英俊的脸上带有一种严酷的理性,这使他看上去真正如同一干狂热研究人员的头领。
他扫视过众人,和声道:“今天大家都做得很好。不过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千万不要私自研究。后面的研究工作,我们按照计划来。”
陈竟注视着海水箱里的人鱼,微微地有些头昏。
但克拉肯过来拍了他一把,捏了捏他脖颈道:“陈竟?累了就去休息。”
一夜好眠。在这些日子中“进化号”、“捉龙号”和“伊万·帕帕宁号”这三艘船之间的轮番折磨中,现在陈竟是不睡觉都怕被拉到某艘船上去了,更不用谈睡觉,已经很难再这样老老实实地睡上一觉了。
唯独快醒之前,又草草做了个梦。
不同于前面说的“梦”,这次是真正做梦,因为睡前还惦念着今天偷看见的老相片,又想起从前陈三奶奶和他说过的话,陈竟竟做梦梦见他又成了他爷,打仗打死在作战部,尸身埋在土灰中,费德勒去一砖一瓦地把他刨出,无言地用帕子给他擦脏污的脸。
在一声惊叫中,陈竟猝然梦醒。
“发生什么事了?”
找到刘杰,才打听出刚才那一声惊叫,正是船舱下层的海水畜养箱前发出的。
那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刘杰先闻声去亲眼看过了,吓得面如土色,缓了一阵,才说是海水畜养箱里死了个人,是船上的船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偷偷打开了畜养箱的密封盖,结果人掉进去了,被那人鱼咬死了,临到天亮,才被研究人员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