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估计还要下半个月,可以等天晴了再用药。”
那人连连点头:“好嘞。”
往下走了点,转入试验田的田埂,竹筐里的小狗变得开始躁动,不断发出嘤嘤的叫唤,程澍礼知道是棠又又回来了,弯腰将它们放出来到田埂上撒欢。
棠又又飘回程澍礼身边时,嘴角的笑能咧到耳后根,浑身散发着一种愉悦和快活的气息。
周围的雨变得柔和,风在脸上轻轻地吹拂,程澍礼感觉到她的开心,看着她的背影问:“玩儿什么了这么开心?”
棠又又走在最前面,骄傲的声音在雨里忽远忽近:“有人夸我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仙女。”
程澍礼紧张起来:“有别人也能看到你了?”
“当然不是。”棠又又迈过一道引水沟,后面的小狗跟着蹦过去,因为腿短,一个接一个的动作有点慢,程澍礼耐心地站在后面等。
棠又又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儿告诉程澍礼,程澍礼听懂了,也知道人家实际不是那个意思,但现在仙女很高兴,程澍礼不去扫她的兴,只问:“原来那孩子得麻风病死的?”
棠又又说:“这么多年早忘了。”
无数梯田在大地上星罗棋布,自然风景恢弘盛大,又带着独有的宁静。
青色的田埂如同细腻的绸带,温柔地分割着两边盎然的稻田,六只小狗排成一排紧追棠又又的脚步,程澍礼左手插兜走在最后面,单肩背着的竹筐里,两只大苹果在滚来滚去。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进稻田里,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空气里泛着一股泥土和松林的气息,清新沁人心脾,青灰的天空传来飞机的呼啸声,伴着轻轻隆隆的雷声,打破小镇的平静和安宁。
棠又又停下来,云层像是一条厚厚的毯子铺满整片天空,她看不见飞机飞行的轨迹,只能听见它渐行渐远的声音。
她望着远处厚重的山,心头翻起一股隐隐的惆怅。
领头的小狗因为她突然的停下,来不及剎车,一头栽进旁边的稻田里,其他几只凑到边上但无能为力,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程澍礼大步走过去,将小狗从水里捞起来,擦掉它身上的泥巴和浮萍,受到惊吓的小狗被冻地得瑟瑟发抖,缩在程澍礼怀里不愿起来。
“程澍礼。”棠又又转过半边身体,目光空洞地看着无垠的稻原。
程澍礼看向她的侧脸:“怎么了?”
棠又又问:“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程澍礼说:“南极。”
“南极远吗?”
“远。”程澍礼低吟几秒钟,像百科全书一样的科普:“它在地球的最南端,跟中国隔着一万两千多公里,从这里过去要坐很久的飞机和船,一路上你可以看见高山,平原,海洋,森林和冰川。”
棠又又接着问:“那里是不是很好玩?”
程澍礼说:“好玩,但是很冷。”
“也会下雨吗?”
“不会。”
棠又又哦了声,然后无话。
今天问题很多的人,一下子不说话了,还挺叫人不习惯的。
雨水斜飞打湿了程澍礼的裤脚,他抱着小狗走过去,用伞遮住落向棠又又的雨水:“没别的想问的了?”
沉默代替了回答,棠又又看眼程澍礼,很快又移开看回远方,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但眼神晦暗又悲伤。
雨中,她的笑容很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第十二场雨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程澍礼说,“那个老毕摩不是告诉过你,只要找到你的坟,你就可以自由了?”
“是啊,自由。”
说话时,棠又又表情显得轻松随意,但还是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沉重。
还没等程澍礼细想其中原因,又听见她的声音:“人家都说死了之后要魂归故里,可是我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以前叫什么名字,是谁,哪里人,什么时候死的又为什么死,所以就算我真的能出去”
她停下,双眸之中的光芒逐渐消退:“还是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啊。”
棠又又仰头看天,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几抹山峰映入眼帘,这让她想起过去有段时间,她在那里看了很多天的日落,因为待得太久,导致万峰林里的河流水位上涨了好几公分。
在有仙寨游荡的光阴中,没人能看见她,没人能听她说话,她像被无形的力量困在一个玻璃瓶里,终日趴在透明的玻璃壁上旁观外面的世界。
漫长的孤独给棠又又镶上了一副恐惧的枷锁,这枷锁巨大又结实,禁锢了她所有的期待和渴望。
因为即便是离开,结果也会一样,外面等待她的,将是同样的空旷与冷漠,在这个浩瀚的世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属于哪里。
所以,棠又又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样,可转念一想,如果她也有家人,为什么他们不来找她呢?
雨下的又密又细,把天地都下的灰蒙蒙的。
也许是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又或许心情被天气影响,雨天塑造出来的阴郁气氛,让程澍礼心中再次泛起恻隐。
几秒后,他柔声询问:“又又,跟你讲讲我奶奶的故事?”
棠又又转过头来,盯着他足足看了有十秒,然后不明所以地点下头。
程澍礼讲故事跟他科普时一样,平和,认真,但又多了几分尊敬:“我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学的专业是她最喜欢的地理学,但是入学后一年,学校遇到日军轰炸,那个时候她被人救了一命,跟同学从战乱中逃出来,整个大学颠沛流离吃了很多苦,挨饿,生病,甚至还遇到过强盗,后来好不容易毕业回到山东,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就此安定下来过上平静生活的时候,她又去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