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他更明确的答复。
“生下孩子,你离开,朕绝不拦。”此时的皇帝也颇为心灰意冷,不过是一名弱不胜衣的女子,为何就这般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尧窈张嘴,还未把话说出来,皇帝便冷声道:“若是不信,要不要朕给你一道圣旨,盖上玉玺,再签个字。”
本是嘲讽的意思,尧窈却当了真,郑重其事地对男人道:“那就有劳皇上费这个神了。”
容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气,也不是,怒,更不能。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有着最柔弱无骨的身段,却也有着最硬的心肠。
本就一个多月未见,一场对话,又以不欢而散告终。
瞧着皇帝进来时面沉如水,离开时面色更沉,秀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落不了地,待到明姑从御膳房回来,秀琴私下找明姑聊。
“夫人一直和皇上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宫里不止她一个妃子,万一真的把皇上的宠消耗光了,便是有皇嗣傍身,在这宫里也未必好过。”
更何况,如今有子嗣的不止尧窈一人,皇帝待淑妃本就不一般,尧窈把皇帝惹恼了,皇帝转而去宠淑妃,那就得不偿失了。
明姑这时候可不管宠不宠的,她和尧窈一个想法,出宫,回东瓯。
“淑妃有孕是过了明路的,我家姑娘还藏着掖着,已经说明皇帝的态度了,大晟的皇嗣血统纯正,可容不得我们外邦人混杂,真要放出消息,还不知道朝廷那些酸儒是何反应,既如此,还不如放了我们,将来我们也能感念君主的皇恩浩荡。”
秀琴听着明姑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竟有些被她说动了。
可仔细一想,还是不对,皇帝待郦国夫人可不同。
大晟立国至今,宣召入宫的妃嫔,无一人来自外域,到了今上这里,不仅纳了个外邦公主,还许以夫人之位,成为这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本身就极具争议了。
朝廷上反对的官员不是没有,然而慑于帝王的铁腕强权,还没激起多大的风浪就被压了下去。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大臣,一个个并不好过,家里家外,一堆官司缠身,自顾不暇,上了几回折子,也就不了了之。
秀琴劝明姑宽心:“你们就是想得太多,过于谨慎,这世上的人还有谁能大得过皇上,只要皇上愿意,旁的那些人再不满又能怎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想到尧窈的态度,明姑仍不能轻易松口。
到了夜里,明姑同尧窈秉烛长谈,话里已有些松软。
“姑娘再想想,莫说皇帝,寻常男子,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多,姑娘家总要嫁人,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王太女身边,这女儿家,最大的福气,还是寻个良人。”
明姑就是钻了牛角尖,良人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懊悔不及,可好在峰回路转,老天给了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明姑现身说法,尧窈仍是不为所动,不知为何,近日她的情绪反复,大起大落地,极力压抑,仍是不得开怀。
这个孩子,怀得并不让她有多开心。
尧窈捂着胸口:“姑姑,我这里闷得慌,就是难受,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明姑不敢大意,连夜请了孙太医来看,孙太医看过以后,开了几副舒缓心志的温良药方,又是一通叮嘱。
“这药只是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夫人自己调节,莫太过伤身,女子怀喜,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紧张,不知所措,想开了就好。”
孙太医出了偏殿,转脚又去往勤政殿,皇帝没有宣召,他也必须走这一趟,回个话。
依着皇帝废寝忘食的作息,这时候确实人在勤政殿。
书房的灯火微亮,桌上一盏灯,照亮面前的奏章,对男人来说已经足够。
然而从孙太医这里,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瞥,却觉那点光亮未免寒凉,男人的面容隐在那晕黄的光影下,愈发显得云里雾里,叫人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心志不畅。”
皇帝话里辨不出太多情绪,只最后一句轻哼,多少听出一些。
她又怎会心志不畅,心志不畅的,分明是他。
孙太医把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便深深低了头,不敢再吱声。
容渊靠向身后椅背,摁揉着眉心,只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朝廷上,事事要操心,钱更是得筹,不逼一逼,一个个只会阳奉阴违,损公肥私。
私下里,他还要使出常人难有的自制力,戒掉那股瘾头,更有脑子拧巴的小女人怀了他的种却不想生。
多事之秋,他又有多想要,但有了,就绝无扼杀的道理。
容渊闭着眼,轻声吩咐:“你以后勤快些,每隔三日就过去一趟。”
孙太医正好能听到,躬身应诺。
又过了一更,容渊明明倦极,却仍无多少睡意,脑子里始终有根弦紧绷着,让他无法放松。
坐了片刻,他起身,叫来高福,他要去偏殿看看,不必声张。
高福心疼自家主子,又说不得什么,只能照做。
守夜的宫人悄无声息地散开,明姑和秀琴也已经回屋歇着了,容渊畅通无阻地来到内室,门掩着,他轻轻一推就开了。
暖炉已经备上,里头用的上等银丝炭,轻轻淡淡地气味很小,对孕妇没什么影响。
男人在暖炉边驻足片刻,这才转身,往床那头走。
层层帐幔打开后,床上的人好似已经睡熟,双目紧闭,呼吸声极轻,只有胸前些微的起伏,昭示女子活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