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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这又是一样见解,比方才所论慕容大将军之罪责轻重,更递进一层,而至行走官场,乃至敷衍亲友,当如何趋利避害的问题。

李真真与瑟瑟听得入神,愈发钻进去。

瑟瑟人没安静的时候,心里想事儿,雪葱似的长指甲还在案上哒哒敲击。

莲实左右瞧瞧,院门早关了,月黑风高,寒风阵阵,夹杂着巡防的脚步声。

她们住的实则是驿馆的一个跨院,日常充作花厅使用,地方虽大,四面墙板都可拆卸,狭缝处处漏风,天花板四角更是布置了高高的料丝灯,这灯是南诏手艺,制作费工,用玛瑙、石英煮出浆水抽丝编织,平板无图也隐隐有绘画趣味,头发丝般细密的琉璃片密密匝匝,极之耐看。

“奴婢自幼被指给我们郡主,陪她上学读书,听了满肚子稀奇古怪的前朝故事……原来所谓历史者,就是百年前的帝王将相做下什么一时激愤之事,却被后人渲染附会,以为处心积虑。”

司马银朱徐徐引入正题。

“又随郡主出入显贵门庭,亲见三品、四品的官眷,人前堂皇,人后受娘家辖制,与夫君夺利……百般难为,仍百般向上。”

她挑起一道眉毛审视两姐妹,见她们眼里迸出惊艳的光。

“譬如故事里,慕容家固然折了一位正三品的要员,杨家亦报仇无门,幸而杨将军的夫人是个巾帼里的英雄,不肯咽下哑巴亏,直斥长安县令断案不公,竟诣阙上书,求得圣人口谕,发还大理寺重审……”

她着重道,“这才改判了斩立决!”

“啊——?!”

李真真一阵发懵,以为自己听错了,嘶嘶地倒抽冷气,“她,她这也是夺了人的性命啊!”

司马银朱沉吟着不开腔,李真真激动地站起身追问。

“瑟瑟你说呢?杨夫人为夫报仇自是果敢,可慕容大将军已然众叛亲离。再者,阿耶说过,从京中撵出去流放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回来,早死晚死而已,她何必赶尽杀绝?”

瑟瑟也站了起来,却挽住李真真向司马银朱蹲身,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师傅在上,请虚受我与三姐一拜。”

她郑重其事地低垂螓首,心悦诚服模样,“师傅,驿馆中不便施行大礼,回去定然补上。”

司马银朱秉性坚定,处事有足够的耐心,待人又公正怀柔,李仙蕙初初把瑟瑟托付给她,便是存了去其锋芒的意思。

终于驯服了这野马,她不紧不慢起身,双手搭在瑟瑟肩头心平气和道。

“郡主的师傅是要上史书的,定然是位青年才俊,世家出身也好,寒门才子也罢,总之是个极好的名头,亦是一种极好的关系,正如郡主挑选郡马,须得徐徐图之,甚至当个诱饵,同时钓起好几条鱼。”

瑟瑟连连眨眼,简直喜不自胜,脱口道,“哎!二姐真是,真是!”

司马银朱笑她不沉稳,压手令两人坐下。

“其实头先县令所判并无不妥,因《贼盗律》规定,以毒杀人,轻于棒杀、砍杀等,只需流放。但杨将军这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以至高宗修改律条,从此往后,毒杀亦需以命偿命。”

瑟瑟依稀听懂她是说事在人为,不必为成律限制,但嘴上说不出,只能嗯嗯点头,因字还没识得几个,这个《律》、那个《律》更没影儿,一句都搭不上。

她想了半天,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后来菜都凉了!赶紧吃罢。”

瑟瑟长长地哦了声,心里已经琢磨起来,却不敢挑战师傅的耐性,夹着一粒菰米举在嘴边发怔。

司马银朱看出她是个学无止境的人,不说清说透便吃不香甜,因道。

“杨将军死后,圣人怜惜他英年早逝,特向高宗进言,钦点了他的儿子杨嘉本入仕,那时杨公子还不满弱冠,十来岁小人,从羽林起家,矜矜业业,做上左卫将军时还不满三十岁,真可谓前途无量,圣人在内廷提起来,说自家子侄唯有这一个出挑,将来如能出镇边关,立功回朝,少说是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便位同副相了!”

瑟瑟赞叹,“霍!这升的可真快。”

司马银朱转过头,烛火映照下,两道长眉渐渐蹙了起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前几年吐蕃进犯,武威军领旨讨贼,点了薛怀义做行军总管,小杨将军从旁协领,去时壮志激昂,圣人亲替他挽上护臂,转眼竟战死了,薄木棺材送回神都,他妹妹产后褥热,本就虚弱,一见之下惊痛哀毁,竟撒手人寰。杨家连办两桩丧事,倒了灶,小杨夫人正是因此得了圣人的疼惜,时时出入宫禁。”

瑟瑟点头,怅然道,“一家一姓,起起落落,只要不死人,就有腾挪余地,杨家两代中年丧命,实在是大伤元气。”

司马银朱看她一眼,这位郡主心性真是非同凡响,老想着算总账,跟人拼实力,杨家死了人,她可惜的是全族掉队,倒不想小杨夫人青年守寡,养出偏狭激昂说一不二的性子,于孩子又有何影响。

“说了半天,原来师傅是要介绍如今这位小杨夫人的来历。”

李真真单手支颐,扒拉着碗里几样小菜,笑嘻嘻打岔。

“这位小杨将军得了圣人的暗助,才能子承父业、光耀门庭,后头虽然以身殉国,他全家定然还是对圣人感激涕零,忠心的狠啦。”

瑟瑟听来也别有感慨,把玩着筷头上玉雕的海棠花,

“阿耶暴毙,自家尚未入仕,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贪玩胡闹的时候,却要撑起全家门庭,真难为他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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