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誉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今天的陆誉和多年前的陆未眠调转了身份。他们都一样,沉默的坐在原地,望着眼前人离去,即将永远离开自己的世界。
沉默,无措,无计可施,城墙轰然坍塌。
相思树底说相思
汽车停在半山腰间,陆未眠坐在驾驶座上泣不成声,一声声压抑又痛苦的唏嘘,好像将他的灵魂都一点点抽丝剥茧般的除去。
哭到最后他靠在车窗上有些喘不上气来,外加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场后实在是很身心俱疲,只好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原本只要开半个小时的路今天足足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山上有一座寺庙,庙里人不多规格也小,但陆未眠小时候总上山来玩。
陆未眠按照老规矩往里投了些香火钱,庙里不少尼姑都认得陆未眠,但今日却没碰见几个熟人。
逛到山顶,种了不少号称“千年老树”的榕树,上面挂满红色的祈愿牌。
红色的木牌上可以拿记号笔或水笔写上自己的心愿,被一条红色的缎带或流苏系好,再挂到树上,便是祈愿树。
强风吹拂过时,风铃会发出悦耳清脆的细响,红色的缎带随风飘扬,像在预示着心愿也能传达到该去的地方。
陆未眠拿了一块祈愿牌,走到远处。
远处有一颗相比较其他许愿树要矮小的树,树干较细表皮平滑,一摸便知是颗“年纪不大”的树,上面只零零散散挂了几十块许愿牌。
陆未眠轻柔地抚摸着这颗树,舍不得用力,像是下手重怕压坏了它。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然后垫脚将自己写好的祈愿牌挂了上去。
他微仰着头注视它,红艳的祈愿牌和树叶一同在风中摇曳,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未眠?”身后传来一声带有不确定的声音。
陆未眠回头,看见了一个穿着长裙正在扫地上的枯叶的oga。她见到陆未眠,眼神从迷茫转为欣喜,快步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回来有点事,反正闲着,上山逛逛。”陆未眠朝她笑笑,继续问道,“王婆还好吗?怎么没见她人?”
“好着呢。”林玉初敷衍地挥挥手,语气听着有点像吐槽,“最近迷上跳广场舞了,基本都是我代劳。”
听到这个回答陆未眠不禁笑意更浓,林玉初和他其实是同龄人,但长得显小,总会让人无故生出少许惹人喜爱的妹妹感。
“但这颗树大家都替你守着呢,这次的祈愿牌……还是老内容?”林玉初伸出细长的手,轻轻托起陆未眠刚刚挂上的那块祈愿牌,但并没有去看写上的内容。
沉默半晌,陆未眠哑着嗓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林玉初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扫枯叶,不忘挖苦他,“陆未眠,你哪天才能走出来啊。”
陆未眠没有说话,而是一只手扶着树,另一只手翻过这颗树上的每一个许愿牌挨个看了一遍。
这颗树是十几年前王婆带着陆未眠种下的。
王婆是个beta,丈夫又死得早,独自把女儿拉扯大。丈夫刚死时小三找上门,结果发现这家人穷得叮当响,胡闹了两天什么也得不到,只留下一句“真寒酸。”就走了。
当天王婆就把丈夫的骨灰给扬进地沟里,独自一人扛起自己和女儿的未来。
王婆安顿好女儿,等她嫁了人,便说自己早已看破红尘,选择出家了。
她在庙里待了不少年才还俗,但庙里缺人,她还是保留了习惯偶尔会去山上帮忙扫扫枯叶。林玉初是她外孙女,小时候体弱多病,也在庙里养了两三年,调养身心。
王婆第一次与陆未眠见面时,若真要说,那便是菩萨显灵,牵了一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线在二人之间。
她与陆未眠的外公外婆是老相识,没事就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见家里忽然多出了个小孩,便好奇询问。
当时的陆未眠,刚经历父母离异被陆誉从陆家送回来,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大概是受了些打击,每天都不太讲话,独自一个人闷在家里。那时的陆未眠像一株即将枯死的海棠,每日都在苟延残喘,瘦削憔悴。
那一回外婆外公带着陆未眠去王婆那儿坐坐,想给他祈福,结果长辈们说话时他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山上。
等大家出去找他时,天色已晚暮色苍茫,他形单影只,幼小孱弱的身影站在祈愿树下仰望着一颗颗参天大树,黑色的人影被树影给遮盖。
王婆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联想到听见的那些事,心疼他,走过去揽住陆未眠,问他:“你想不想也许个愿望呀?”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陆未眠只是摇了摇头,眼神空洞无光。
半晌,正当王婆准备带他早点回家吃饭时,陆未眠忽然开口:“我也想种一棵小树。”
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王婆怔了怔,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好。”
陆未眠念书后学业紧张,便很少再上山。
这颗他亲手种下的树就正如步入了青春期不断抽条长高的他,就算不能一天天看着它的成长,但每次见面时,一人一树都同样有着很大变化。
王婆护着他,认为这树是独属于陆未眠一人的,这棵树只有陆未眠才能往上挂牌子。
但陆未眠始终说自己没什么心愿,所以一直到这颗树长大也没有挂过一块祈愿牌。
直到十七岁的某一天,陆未眠才在上面挂了第一块祈愿牌。
在那之后的这么多年间里,陆未眠只要上山,必会往自己的祈愿树上写上心愿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