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声闷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大雨倾盆如注,唯独一方狭小的伞下,万籁无声。
砰!
大门猛地摔上,方鉴云一个踉跄,跌入玄关,扶着柜子,弯下腰狼狈地喘着气,伞尖儿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偌大的方宅里安静极了。他三两下把鞋蹬掉,将伞随手丢进伞架里,失魂落魄地穿过走廊,来到客厅里,几乎跌坐在沙发角落,从上衣口袋中颤抖着摸出手机,拨通电话。
电话那边很快接通,刚喂了一声,方鉴云凸起的喉结剧烈一滚,双手握住手机,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他失忆了,”方鉴云喘息急促,“一定是六年前,他是为了救我才……”
“方先生?”电话里传来萧尧疑惑的声音,“您慢慢说,我没太听懂——”
方鉴云的声线骤然神经质地拔高了:“是我害了他!难怪他看上去那么难过,难怪他说他的心上——”
方鉴云忽然手一哆嗦,整个人僵住了。
“他说他的心上人是……是我……”
他喃喃着,宛若陷入梦魇。电话那头焦虑地喂了两声,又唤了句什么,紧接着里面有人说了声“把电话给我”,一阵窸窣。
楚江澈冷静的声音传来:“刚刚在忙,萧尧替我接的电话。怎么了?”
方鉴云漆黑的瞳孔深处,忽然眸光一跃,那张一向苍白而冷漠的脸上忽然生动了起来,连带着那原本就清秀漂亮的五官都多了些明艳的色彩。
他把手伸进风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根细细的竹签。
“我去重山寺求签,碰见闻序了。”方鉴云低头看着手里写着下下签字眼的竹签,忽然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神情,“本来我是打算放弃的,可是江澈,我改主意了。佛祖说不行的事,也不代表不能逆天改命了,对不对?”
电话那头楚江澈沉吟一下:“抽的什么签?”
方鉴云轻笑:“我当时信就罢了,你也信?”
“不信,”楚江澈评价道,“但和因为对方迷恋过去的你就对现在的你心生嫌恶、而你反倒甘之如饴的这种情况比起来,你说我们谁更荒谬些?”
方鉴云的笑容褪去了几分。他慢慢放下签子。
“可闻序还没有放弃,”他低声说,“就算我还不能告诉他真相,至少……啊!”
青年忽然触电般一颤,身子抽了骨头似的栽倒下去,伏在沙发上,双腿也跟着绞紧,风衣下的身躯克制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电话那头紧张起来,“喂?出什么事了!”
“唔……”
浑身的骨头仿佛被剧烈挤压着咯吱咯吱地磨得生疼,方鉴云一手痛到徒劳地抓着沙发的布料,另一只手艰难地握住刚刚掉在沙发上的手机,拖拽回来,凑到哆嗦的唇边。
“刚刚跑得太急,运动有点剧烈,”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倒一口气,身子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也或许是阴雨天的缘故……啊……”
方鉴云颤抖得近乎痉挛,一手又抓着电话,好几次差点从沙发上滑落下来,最后不得不以近乎爬一般狼狈的姿势将自己一点点挪到稍微宽大一些的美人榻上,这才长舒了口气,一手撑着后腰,有气无力地揉捏起来。
电话那边,楚江澈不知第多少次叹气。
“你这是何苦呢。”
方鉴云干笑一声,躺在榻上,随手将手机放在一旁,伸手拔出脑后的发簪,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散开,凌乱的发丝微微遮住青年本就瘦得快没有巴掌大的脸。
屋里没有开灯,方鉴云一身素黑,唯独肌肤雪白,整个人仿佛溶解在黑暗里的一幅鲜明的水墨画。他疼得奄奄一息,微微侧过身子,消瘦身体紧绷起一个不堪弯折的脆弱线条,接着把手伸到衬衫胸前的口袋,拿出一个小小的、半旧的护身符。
六年过去,那护身符不可避免地褪色了,却仿佛依然是这寂寂的黑暗里,唯一一点赤色的热忱。
窗外风雨如晦,方鉴云把护身符贴在心口,虚弱地笑了笑。
“就当我是个要死的人,让一让我吧。”他说,“他忘了没关系,有我记着就好。”
电话那头楚江澈仿佛隔空长了眼睛:
“你还戴着他送你的护身符?”
方鉴云轻轻嗯了声,指尖划过护身符上凸起的刺绣纹路。
“是姻缘符,”他说,“一直都戴着,形影不离。”
一阵天旋地转,闻序忽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快跑!”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却能听见自己大喊着,抓紧了一个少年的手,把人从狭窄的楼梯上拖拽下来,楼上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灰尘四溅!
“小心,楼板要塌!”
他抓住少年的肩膀,两个人几乎从几级台阶上摔了下来,闻序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拽着人就外跑,忽然一股相反方向的力量扯住了他的胳膊。
“我不走!”少年哭喊着,浑身颤抖,“爸爸妈妈他们还在上面,我要去救他们!阿序你放手——”
闻序咬紧了后槽牙,干脆将人拦腰扛起来,少年一声短促的惊呼,剧烈挣扎:
“阿序!闻序!!”
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厉声大喝:
“那…家的小孩还在楼下,见到就开枪,别留活口!”
肩膀上扛着的那副纤细的身躯抖如筛糠,闻序听见少年的啜泣声瞬间凝滞了,他一脚踹开门,憋着一口气冲到街上。
残阳如血,街道上同样乱成了一锅粥,不知何处十数声枪声响起,街上四散奔逃的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惊恐的尖叫,马路上无数车辆不得不被失去秩序的人流逼停,轮胎在地面擦过道道黑色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