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姨娘
裴府多了位姜姨娘。
开春了,庭院中,青石铺就的地面缝隙里,悄没声儿?地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
院子里的几株桃树一夜间绽出满树粉霞,桃花密密匝匝,一朵挨着一朵,将那枝桠都压得弯弯。
姜宁晚醒了。
先前在裴府便伺候着她的云妈,耳朵尖得很,听见?里头人起身的动静,赶忙端着盆,双手稳稳掀起毡帘,碎步走进去。
云妈先是?恭谨地站在原地,偷眼瞧了瞧姜宁晚,见?她未曾开口招她上前,便低眉顺眼地立在那儿?,纹丝不动,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
说实话,她委实未曾料想到这位主儿?还能回来。
想那老太太早先因?她逃跑之事大发雷霆,缠绵病榻数日,如今,这位主儿?竟又回来了,还是?二爷亲自从马车上抱下来的。
云妈目光中悄然?带了点隐晦的同情。这姑娘不喜欢二爷,她又怎会瞧不出?只?是?二爷待她这般好,她也该知足了。
这么长段时日,这姑娘一直卧床修养,不愿见?二爷,二爷竟也当真不曾踏入半步。要依着她说啊,这位主儿?若老老实实地跟着二爷,日后?定有享不完的福气。
这边的旺顺,将医师来禀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自家主子爷。
裴铎手握书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旺顺道:“二爷,医师说姜姨娘的身体?差不多养好了,她正年?轻,虽失了个孩子,但到底不曾伤及根本,无碍日后?子嗣。”
裴铎轻“嗯”了一声。
他手攥着书卷,目光低垂。他先前以为她失了那个孩子,他定是?快活异常,可真到了那地步,心中却如五味杂陈,滋味难言。
那一日,她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用尽力气攥住他衣领,追问腹中胎儿?情况。彼时她面颊惨白如纸,唯有双眸亮得惊人,待得知孩子没了之后?,眼中光亮瞬间便消失不见?,黯淡无神的模样平白让他跟着心惊肉跳。
裴铎缓缓抬掌摁了摁眉心。
不过是?失了个不该来这世上的孩子罢了,她却伤心落寞了这般长的时日。
她若当真那般喜爱孩子,日后?有的是?机会生。
云妈打开窗子,微风拂过,她意在让姜宁晚看看外头的姹紫嫣红,如此这般,心情或能好些。
她扭过头,脸上堆着笑,轻声对?姜宁晚道:“夫人,您瞧,这春日里的花,开得正好呢。”
姜宁晚神色淡淡。
云妈却也不气馁,和声细语道:“夫人,您在这屋子里头闷了这般长久时日,也不是?个事啊。二爷特差人前来吩咐老婆子我,定要多伴着夫人出去走走,也好散散这心中郁气。”
福康堂内,银珠与?陈婆子于?老太太身畔小心伺候着,二人目光交汇,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一丝莫测。
银珠悄然?往旁侧挪了数寸,只?因?老太太面色实在不好看,瞧着令人生畏。
裴老太太道:“铎哥儿?,你年?岁已然?不小,娶妻之事理当思量。你若不喜那尚书家的小姐,祖母自会为你另择佳偶。”
裴铎拱手:“祖母,孙儿?方才已然?言明,此事尚不急切。”
银珠心尖猛地一颤,眼睁睁瞧着二爷径直起身,抱拳向老太太行礼作别。
待二爷阔步离去,银珠额上已然?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陈妈赶忙趋步上前,轻声劝慰:“老太太,您且先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贵体?。二爷他……二爷他定是?有自家主见?……”
话音未落,裴老太太猛然?抬手,重重拍于?桌案之上,怒声喝道:“他能有甚想法??他那心思,全拴在后?院那个女人身上了!”
陈妈唬得浑身一哆嗦,疾步上前,轻轻为老太太抚背顺气。
裴老太太只?觉胸口疼痛难忍,恨声道:“与?他爹如出一辙!放着正室于?不顾,偏要行那宠妾灭妻之举。这般行径,岂能有甚善果?”
旺顺于?外头听得真切,不禁打了个寒颤,偷眼觑着二爷,见?其神色似与?平日无异,然?心中知晓,二爷今日怕是?触怒老太太不轻。
旺顺进言:“二爷,老太太那儿?,可要派人前去安抚一番?”
旺顺心内明白,二爷惹恼了老太太,其心中亦定是?不好受。
裴铎颔首。
云妈于?中午时便探得消息,知晓老太太与?二爷因?迎主母之事起了龃龉,心内七上八下。
二爷若于?此时迎主母入府,那这位主儿?的日子恐难如现?今这般顺遂。且这位主儿?执拗非常,二爷又对?其宠爱有加,这般情形之下,便是?性子再温婉的主母,怕也难以容忍。
云妈便有意规劝姜宁晚几句,毕竟姜宁晚过得顺遂,自家方能跟着享福。
是?夜,裴铎踏入小院。
云妈闻得外面传来通传声,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出去相迎。
裴铎入得院门,先是?抬眸,扫视屋内一周,待见?得她安安静静地靠于?榻上,眼神方缓和了几分,遂举步走了过去。
云妈极有眼色地悄然?退下。
裴铎大步行至榻前,伸出双臂,将姜宁晚轻轻揽入怀中,那大掌刚触及她纤细腰身,眉头便紧蹙起来,怎的如此消瘦了?他一手竟便能轻易握住。这般些时日,究竟如何瘦成这般模样?本就身形单薄,如今更?是?仿若只剩一副伶仃骨架。
裴铎面上不悦,低头凝视姜宁晚,沉声问道:“可是未曾好生用膳?”
怀中之人仿若未闻,只?低垂双眸,唇紧抿,不知心中在想何事。裴铎本欲抬手强硬地别过她脸,然?想了又想,终是?放下手,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