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也总拿继承人的标准要求他,近乎窒息的家庭氛围让他比同龄人成熟得早,那么小的年纪,李崇裕从父母处学到的第一课却是情绪管理。
哭没用,闹没用,关心没用,感恩也没用。
家是一座冰冷的牢笼,保姆沉默而机械,他只有自己。
后来小学,姚娅工作调动,全家搬进政府单位家属区,不方便再请保姆,李崇裕就被暂时托管在曹鸣凤阿姨家里。
曹鸣凤不能生育,却格外喜欢小孩。她随丈夫工作变迁,天南海北地搬家换住址,唯一的爱好就是帮邻里照看孩子。
其实李崇裕不需要,但架不住曹鸣凤热情,看他一个人在家要三番四次地确认他饿不饿、安不安全,他不想费口舌解释,最后每天放学老老实实到曹阿姨家报到写作业,吃过晚饭、姚娅回来接他才走。
开始只有他,后来多了个女孩,是一个刑警家的孩子,顶着毛茸茸的自来卷,皮肤很白。
相差一岁不到,她却瘦小很多,曹鸣凤家里凳子高,她坐在上面写作业时小腿晃晃荡荡,一不小心,就踢到对面的李崇裕。
“对不起。”阮绘露永远道歉飞快,永远明知故犯。李崇裕被她逼得没招,最后自己躲到窗台前。
小阮绘露爱吃糖,因此长了枚蛀牙。张明丽殷切叮嘱曹鸣凤千万别让她偷吃,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阮绘露就来窗台边吃糖,然后把糖纸悄悄扔在窗帘后面。
卫生死角经年无人问津,她如此得以暗渡陈仓。可惜一朝被李崇裕揭发,张明丽来接她时脸青得可怕。
曹鸣凤把这段往事当笑谈讲给姚娅听,评价道,“你儿子和你真像,刚正不阿,正到发邪。”
姚娅无奈:“他这个情商,怕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第二天阮绘露顶着两个小核桃一样的眼睛来曹鸣凤家里写作业,看到李崇裕,恶狠狠地宣布要跟他划清界限。
那时候她记不来李崇裕的名字,好难写,跟“阮绘露”不相上下,她图省事,从来都只是喊小哥哥。
那天她下定了决心,连小哥哥也不喊,冲他道,“喂,我们绝交!”
李崇裕波澜不惊:“随便你。”
从没想过她遭遇的弥天大祸始作俑者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小阮绘露愣在原地,眼睛眨巴眨巴,泪水就要滚出来。曹鸣凤看了立马把她拉到怀里,哄了大半天:“露露乖,不跟他一般计较哦!”
阮绘露抽抽嗒嗒地写作业,眼睛红得像个小兔子,时不时还吹出个鼻涕泡。李崇裕看了觉得有些惭愧,第二天来时,特意买了一盒她爱吃的软糖揣上。
结果第二天她又眉飞色舞起来,依旧喊他小哥哥。
曹鸣凤笑说,“这孩子还真不记仇,哄哄就能好。”
只有一次阮绘露丧气了好久,因为父母缺席了她的手工课。那天她趴在桌子上玩橡皮,边玩边问:“小哥哥,你说爸爸妈妈的爱会消失吗?”
李崇裕不理她,她又接着絮叨,学大人长吁短叹:“有叔叔阿姨跟我说他们要是这样,就是想给我生弟弟妹妹了。”
听到这里,他冷笑道:“这种鬼话你也信?”
“那他们怎么不把我当回事?”她拔高声调,“我早就说过,亲子手工课很重要!”
“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赚钱养你。”李崇裕淡漠地评判,试图结束对话,“为赋新词强说愁。”
“什么?”
“白痴。”
“你才是白痴!”
阮绘露很是丧了两天后,再度活蹦乱跳起来。某天她拎着两只吊坠,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你看,我爸妈补偿我的!”
李崇裕神色如常:“哦。”
“哼哼,你没有吧?”
“谁要那种鬼东西。”
“扫兴死了。”阮绘露见他压根不买帐,转而找曹鸣凤夸耀,如愿以偿得了一通哄,小小的自尊心极大被满足,写作业的时候开心得摇头晃脑,又踢了他好几脚。
得意没两天,两只挂件掉了其中一只,曹鸣凤陪着阮绘露在家里找了一通,什么也没找到。
那天鹭城的天仿佛被捅了个窟窿,雨下个没完,李崇裕很晚才到曹鸣凤家里,一向穿着得体的私立小学校服也被淋湿大半。
那时候阮绘露已经被接走了,她常坐的位置上空荡荡的。
李崇裕问,“她周末还来吗?”
曹鸣凤摇摇头:“周末露露爸妈好不容易都在,带她出去玩。”
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找出一盒糖,和那只湿漉漉的小鹿挂件,递给曹鸣凤:“曹阿姨,请你帮我转交给她。”
姚娅一早说过,因为李睿要开发新项目,李崇裕要一起搬到郊区,之后他上寄宿制学校,不用再麻烦她。
曹鸣凤了然,正准备替他收下时,男孩的手却不肯放开。他想了想,又把东西收了回去:“还是不了,谢谢曹阿姨。”
再后来,彼此人生错轨,童年青涩的记忆也被埋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而那只挂件留了下来,被李崇裕珍视无比地收好,姚娅无意发现,很疑惑一向不爱玩偶的儿子怎么会藏着如此可爱的小东西,直到看到阮绘露那只兔子,恍然大悟。
姚娅说完凤姨转告她的轶事,很深地看着她,眸底全是为人母的苦心:“以前我很担心李崇裕太孤僻,没法与同龄人交流,至少有你愿意跟他做朋友。”
阮绘露心绪很复杂。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些细枝末节的碎片随着姚娅的话音愈发清晰。阮绘露总算想起,为何在正观高中第一次见到李崇裕时,总觉得他那双眼睛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