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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2页)

这盒过期了两个月的饼干卖相还不错,他弟弟吃着,咔嚓咔擦掉饼干屑。他边吃边问道:“你在这里住着还行吧。你缺什么东西和我说,我让你司机给你送来。”

林怀孝道:“我缺清净,你少来就可以了。”

“你又这个样子,怎么回事啊?”弟弟皱着眉,倒也不妨碍吃,“你虽然是病人,可也不要总是这么发脾气,好像和大家对着干就对你有好处。你要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家现在都是忍着你。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对啊,我只是快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你们觉得舒服最重要。”

“你这话太难听了,我爸和我妈也很担心你啊。你想要搬出来,都同意你搬出来住。你想做什么,都是尽量满足你的。”

“‘我爸和我妈’?看来那已经是你的爸妈,和我无关了。”

“你太敏感了,这就是一个口误,你为什么要抓着不放呢?说难听点,你去看看医院里,很多人看不起病也要死了,他们都不是你这种态度,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把关系全弄糟了。所以才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林怀孝尖锐笑了,刻意加重音,“对,无孝子。”

“你这个人真是的!没什么和你可说的。大家都是很乐观地看待你的身体,为什么你要这么悲观呢。现在科技挺发达了,你说不定还能活上个十几年,干嘛要自暴自弃啊。你要积极乐观地对待生活啊。”

白羽翎在房间里咳嗽了一声,弟弟立刻反应,起身道:“谁在你房间里?”

林怀孝面不改色,接话道:“你来得不巧,现在是保姆上门的时间。本来在用吸尘器清地,怕吵到你说话,我让她停了,先等等。”他故意起身,走进卧室,虚掩着门,对着白羽翎道:“阿姨,你再等等,超出来的时间我另外付钱给你。”

白羽翎想要冲出来,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按着肩膀往里推。她气得朝他比中指。他走出来,弟弟倒也被骗过去,起身道:“算了,我本来也要走了。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让阿姨继续打扫吧。”

人走了,痕迹倒是留下了,桌上都是他吃的饼干屑,一路掉到地板缝里。

白羽翎气冲冲出来,“你弟就是狗屎。为什么你不让我出来,被他看到又怎么样?我和你什么都没发生。”

“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这种时候和我走的太近,我一死,我送你的东西,他们一准全要回去了。”他踢着桌子往外推,“这张桌子我不要了。被他弄脏了。”

“你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你不要再和这些人耗着了,他们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关心你的。你现在有什么心愿没完成,就快点完成,想做什么就做。”

林怀孝道:“我看中了一套房子,还不错,你同意去住的话,立刻就能付定金,长租两年。如果我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会同意吗?”

“你吃屎去吧你!你以为我过来陪你是因为看上你的钱?还是看上了你家的家庭伦理剧?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你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要好好对待自己,我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拯救灵魂是神父的事,拯救肉体是医生的事。你两件事都做不好。我还没有到需要你同情的地步,你要是不想来,可以不用来。要是想给我当寡妇,你要先排队。”

“你个王八蛋!”她一脚把桌子踢翻了。

“别生气,为我生气不值得。来,坐着,听我再说几句。”他心平气和地微笑,好像又回到了生病前的性格,极稳重的一个人,“我没得病的时候很骄傲,觉得人生是一条宽广的道路,越走越平坦。但我现在明白了,其实这是一条越走越窄的人,认识的人也好,处事的方式也好,生活的环境也好,早就没什么挣扎的余地了。你对我的处境很生气,因为你是个好人,你还很健康,还有很多未来。你还想为一些事挣扎。可是我累了,他们到底是我的家人,如果他们还准备在我死前挖掘一下我的价值,那就做吧。我无所谓了。”

白羽翎吃软不吃硬,听他柔声细语的,也不便再发作,帮着把桌子扶起,扫干净了地上的饼干屑。也是当真做了一回保姆,她又气又笑坐回沙发上,“我在医院里见过一家人,女儿才六岁,白血病,没有治好的希望了。住院的时候她的父母都陪着她,关怀备至,又眼泪汪汪的,很爱她的样子。但是那个孩子还没死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走廊上聊什么时候生二胎,第二个孩子能不能按独生子女算。半年后那个妈妈就怀孕了,喜气洋洋来产检。那个女孩刚死三个月。”

她叹了口气,泪光闪烁,“我爸妈对我很好,但这些事,你的事总让我在想,这个世上的所有感情是不是权衡利弊?”

他用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一点泪光,柔声道:“你没必要为这种小事难过,你还年轻,有许多快乐的事可以做。你想不明白的事,还有许多年可以慢慢去找答案。”他把遥控器给她,“我们再找点事情做做吧,你要看综艺的话也好。我只要听个动静,热闹一下就好。”

第13章你把见财起意说得挺文雅的

这条街上有五十间酒吧,有十二间带乐队的,180bar是其中一间,Dylan的乐队就在里面驻唱。

乐队的档次也是酒吧的档次,最好的一类往往是国外的爵士乐队,按天数算合同,不签长约。再此一档的就是日本来的电音,小众文化,喜欢的人不多,但打广告无往不利。然后就是国产乐队,再按名气分三六九等。Dylan的乐队还没混出名气,比退休老年爵士乐团好一档,就只能来这种新开不到三个月的酒吧。

Dylan是乐队的贝斯手,乐队里较凄惨的一个位置。每个吉他手都藏了一肚子的贝斯手笑话,说给来搭讪的漂亮女孩听。每次演出结束后,主唱和吉他手都有人请酒喝,只有Dylan背着乐器准备回家。

他不是游离在外,而是看不上这种小鱼小虾。他的鱼钩钓上来一条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有钱的大小姐,脑袋空空,钱包鼓鼓,已经答应出钱帮他成立工作室。他并不完全清楚她的身份,看从她开卡座时的豪气万丈看,她爸爸短期内绝不会破产。

她的朋友都叫她小青,在灯光下仰着头对他说话,眼皮上的亮片,指甲上的水钻,嘴上的唇蜜都亮晶晶的,让她整个人都像是一盒果冻,甜蜜而轻薄的滋味,拆开包装张嘴就能吃下。

Dylan把她搂在怀里,道:“我真的不知该怎么爱你。”她心醉神迷地闭上眼叹息,他则睁着眼睛,盯住她皮包搭扣上镶蜥蜴皮的大写H。他其实不懂这玩意儿,但偷偷拍了照,拿去给人估价。价钱一定,他立刻生出万丈决心要把她拿下。

他自然不会把这事和乐队的人说,怕他们找他借钱。所以今天晚上的烦恼,他也不能找他们求助——已经连着三个晚上了,这个男人都来看他演出,坐同一个位置,点一杯威士忌加冰,喝到乐队散场,都直勾勾盯着他。

第一晚,还以为是误会。每天晚上来酒吧的客人太多,那个男人可能只是轮廓太深才显眼。可第二晚,Dylan特意在表演时走动了几步,那人的眼光也追随着他移动。像是知道他紧张,还故意用手指隔空一戳,笑了。第三晚,男人还是照样过来,Dylan有些受不了,找了个理由中途开溜,走出酒吧后门时,他特地扭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着才快步走回家。

刚过两条街,拐角处就斜出来的一道影子,慢腾腾走出来拦他,就是酒吧里那个男人。高个子,长外套,半长不短的头发,仔细修剪过的胡渣,露指的针织手套。左右都不是正经人的打扮。

Dylan以前是吹着口哨尾随过走夜路的女人,也不做什么,就不紧不慢跟着,吓唬她们玩。他最怕的也是被另一个男人当女人对待。他声音抖了一下,假装是天太冷,“你找我吗?”

“不然呢?”

“我肯定是不歧视你这样的人,可是我有女朋友了。我是平权主义者,彩虹长跑我也经常去的。我对你们绝对没意见。”

男人笑了,戴手套的手摸了摸下巴,“你这么自信,挺好的。你家就在前面,对吗?”

“你要做什么?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你误会了。我对你没兴趣,不过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在这里打你一顿,找个垃圾桶套你的头,要么我和你回去好好谈。你说呢?”

“我会报警的。你不要乱来。”

男人朝他摆了个请的手势,“那你最好快点,外面挺冷的。”

尴尬艳遇急转直下渗出悬疑气氛,二流好莱坞恐怖片里常有这样的连环杀手,说话轻声细语,反手就从口袋里掏出铁锤劫杀路人,连长外套都是标配。不过Dylan已经猜到了男人的来意,他喜欢的女人叫小青,那也一样有法海来棒打鸳鸯。他小跑着把人领回了家。

进到屋里,叶春彦立刻把门反锁上,道:“你叫董明诞,是吗?为什么要让别人叫你Dylan?”

“洋气嘛,毕竟搞艺术里不爱用中文名,太俗。大哥,你叫什么,抽烟吗?”

叶春彦背过身不理睬,很自然拉开他的冰箱,探头进去翻找,摸出一只苹果来,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用刀尖挑着吃。这点堂而皇之的派头把Dylan吓坏了,生怕他吃完了苹果就要用刀尖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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