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信,看着眼前之人时红时白的面色,开口道:
“你既想要‘寄情’,又为何不直接将这封信给我,反倒去模仿其他人的字迹,以其他人的名义给我写信?”
“霍则衍,你寄情的方式,倒是着实有些独特。”她对他道。
听着衔霜似嗔怪似揶揄的话语,对上她那双闪烁流转着的眼眸时,霍则衍张了张口,却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
他知道,藏在这个红木匣子里的那些秘辛,他瞒着她,以徐文州名义给她写的那些信,她显然已经尽数猜到了。
可即便是对着已经什么都知晓了的衔霜,他也依旧不知如何同她细细解释,自己做这种荒唐之事的缘由。
因为那个时候,对于始终不愿再见自己的衔霜,他已经无计可施到,只能通过这样不着边际的方式,来同她“说说话”了吗?
再度回想起那段于他而言极为难熬的时日,霍则衍的心仍是有些隐隐作痛。
七夕乞巧那晚,衔霜未去桥边赴约,第二日更是同他将话直接挑明,也把脸彻底撕破,让他们两人原本稍微有所缓和的关系,再度归至了原点。
自那一日过后,他每每再去兰溪苑找她之时,都被她称病拒在了门外。
其实,他心中又何尝不清楚,衔霜一点也不想见到自己。
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想见她,也根本就抑制不住,自己心中对她那份愈来愈深的想念。
他要想见她,想要看到真真切切的她。
可后来,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的房门,他想,见不到她的人,若是能够以书信的方式,同她简单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霍则衍心中这样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看着案上那张空白的信纸,他在心里认真想了许久的措辞,可将将下笔把这封信写了个开头,便又很快地意识到——
衔霜如今既是那般厌恶自己,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还会愿意看自己写的信?
若是知晓这信是自己所写,她只怕连信封都压根不会拆开,又怎会耐着性子,细细去看里头的内容,更不可能会给自己回信。
认识到这一点后,他抬笔将已然写就的几句话轻轻划了去,心里也立时泄了气。
她不会看,更不会回信,那自己这信即便写了,又有什么用?
他心下黯然极了,却又忍不住去想,衔霜不想看到自己的来信,那会想看到徐文州的来信吗?
如若这封信,并非他所写,而是她一直惦记着的那个徐文州所写就的……
她定然,会欢欢喜喜地拆开来看,也会高高兴兴地给那个人回信吧?
这个还算清醒的认知,却让他的心中,一时间妒忌的几欲发疯。
可冷静下来过后,看着那张被废却的信纸,霍则衍的脑海里忽而鬼使神差地,闪过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那若是让衔霜以为,自己的这封信,就是徐文州所写的呢?
她是不是就会愿意看,也会愿意给自己回信了?
多么不着边际,又多么荒诞不经的念头。
说起来更是可笑至极,明明他心中嫉妒极了那个人,嫉妒那个人代替了自己,占据了衔霜心里的位置,可为了能同她说说话,他竟真的这么做了。
在问过江南的情形后,他调阅了会试的卷宗,也寻来了徐文州的笔迹。
霍则衍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模仿着徐文州的字迹与口吻,给衔霜写下了那第一封信。
又是以着什么样的心绪,教小成子在衔霜面前说了那样的话,让他以徐文州的名义,将自己的这封信送给她。
把信送出去的那一刻,他便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她的回信,可真当她的回信被呈递上来的时候,他却又有些不敢拆开。
他知道,衔霜的这封信,并不是回给自己,而是回给她所以为的徐文州的。
做足了心理准备后,他才将信封小心翼翼地拆了开。
只是在看到信纸首处,清隽字迹写着的“徐大哥,展信佳”几个字时,他的目光便像是被生生刺痛了一般,快速地移了开来。
稳了稳心绪后,他才紧紧攥着手中的那张信纸,慢慢往后看了下去。
其实比起他的那封信,衔霜这封的回信并不算长,而回信的内容,也根本找不出任何出格逾越的地方。
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眸还是止不住地开始发涩。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衔霜末了写的那些话是违心之语。
毕竟她和他将话说得那般决绝,也早就不愿再同他相见,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写下“长留于宫中,伴于君侧”这样的话?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是为了让“徐文州”心里好受些,才故意写下了这样的话。
只是这样太过刻意的违心之语,反倒令他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了起来。
是啊,衔霜心中,便是那样的在意那个人,一点也舍不得那个人难过,为了宽慰那个人,为了骗过那个人,竟是连她自己也一并骗了起来。
将那封回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后,霍则衍才发现,信封里竟还夹着一幅画纸。
看清楚画纸上画着的内容后,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衔霜写下的那些话,同这幅画上的三个小人比起来,究竟哪个让他更难受一些。
其实他也知道,他和衔霜的女儿,从未有一日将他真正视为过父亲。
无论他怎么费力讨好,怎么做出改变,也无法动摇岁欢对他的抵触,而岁欢心里的那个爹爹,似乎永远都只有徐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