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姜于是唤人拿了两把红木椅子来,并排放在一起,姬无瑕又冷冰冰地说:“不劳烦你一起等了,你请自便。”
杜姜歪头看了他一眼,道:“也好,那我先回去了。”
姬无瑕故意不去看他,杜姜只得怅然地走了。
他走过港湾的转角,进入城市,侧头对着阴影,低声道:“盯着他,保护他,也别放他乱跑。”
韦壶在暗处应道:“是。”
杜姜想了想,又道:“天太热,让他们取块冰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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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不待杜姜的冰送来,更大的冰来了。
山一般大的一块冰被拖上港口,内里冰封着……一条黑龙。
黑龙的生命力极为顽强,虽然全身凝结却未死。它嘴巴大张着无法闭合,眼珠乱转,愤怒地四处瞪来瞪去。
韦壶来到姬无瑕身边,高声道:“城主吩咐了,等下先化尾巴上的冰,把名贵的细鳞刮干净,送到兵器坊穿起来做麟甲卖。”
先前千钧一发之际,是韦壶把姬无瑕拽回了船上,姬无瑕对这位老实巴交的强壮汉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姬无瑕道:“能不能帮忙,把钱叔的上半身捞回来?”
韦壶答道:“城主也已经分派下去了。只是目标太小,可能要用拖网,费时费力,要多等一阵子。”
姬无瑕见急也急不来,无聊观察那条黑龙,顺便靠近冰块消暑。
黑龙被冰封的造型十分诡异,几乎是盘成了一个圈,头尾叠在一起。杜姜吩咐刮他尾巴的鳞,然而码头上做粗活的船工多半也是江南本地的少数民族,龙在他们心目中就是水神,没人敢冒犯它。
韦壶只得叫了几个北方的船工来,自己也一并动手,在岸边点起熊熊烈火。因着这龙的形状,便不得不把它的头尾一并烤火化冻,身躯中段还姑且冻着。
龙头脱困之后,忍不住便摆来摆去,将蛇信一般的鲜红舌头伸出嘴巴外,垂下来,口水顺着往下滴答。
姬无瑕在岸边捡了根树枝,用来戳它的舌头,嘴里还挑衅道:“你是啥品种的泥鳅?”
那黑龙张开嘴,似要喷吐,姬无瑕条件反射地后仰,却发现什么也没发生。它只会嗷嗷叫,还有就是发出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根本不会喷吐。
那黑龙“啪啪啪”地拍着尾巴,真像条脾气暴躁的泥鳅一样,大张着嘴,哈了姬无瑕半天。
姬无瑕:“……”
姬无瑕:“等等,这里怎么有只鞋?!”
黑龙的嘴里隐约露出一只鞋底,姬无瑕用树枝猛捅它的喉咙深处,黑龙嘎吱把树枝咬断了。姬无瑕无奈,只好跟韦壶要了一把剑,换剑去捅。
然而黑龙又嘎嘣一声把剑也咬断了。
姬无瑕无语了,韦壶道:“只剖过鱼,还没剖过一条龙呢。不知这满口锋利的牙有什么用?”
姬无瑕道:“就算有用,你怎么给他拔牙呢?”
韦壶若有所思。
姬无瑕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韦壶茫然道:“我是啊?”
姬无瑕:“那你不拜龙吗?我看他们其他人都不敢碰这条龙。”
韦壶道:“小时候是拜的。”
姬无瑕本等着他讲故事,一般这时候配角都会开始滔滔不绝,但是韦壶啥都没说,姬无瑕反而忍不住了,问:“你不讲讲你现在为什么不畏惧龙了?”
韦壶道:“跟着城主之后就听城主的,城主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姬无瑕大感无趣,道:“杜姜说话这么有用?”
韦壶的回答越来越简短,道:“有。”
黑龙的尾巴也化冻得差不多了,湿淋淋的。几人试图上前刮鳞,但根本抓不住它的尾巴尖,勉强抓住也会被锋利的鳞片边缘划伤。
只片刻,其中一位船工的手便血肉模糊,韦壶马上要他去包扎,姬无瑕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给你治治。”
于是姬无瑕便抬头看着正午的太阳,流出了一点点眼泪。
“拿个酒杯来。”姬无瑕道。
姬无瑕给那手受伤的人简单医治了一下,剩下的眼泪放杯里,留着把老钱的尸体从龙嘴里挖出来再用,省得等下还要再盯太阳,眼会瞎。
码头上的船工都停下手上的活儿,惊异地看着姬无瑕,又看受伤那人的手。
姬无瑕道:“不用谢,不不不更不用给我跪,有需要就来找我,现在干活儿去吧。”
这条黑龙不肯被他们刮鳞,倒也是龙之常情,姬无瑕恶狠狠地看着那龙,只盘算怎么能救它嘴里的死人。
最后,姬无瑕说:“要不把尾巴锯下来怎么样?这龙会死吗?”
于是船工们拿出锯子来。那锯子十分粗糙,但足够大,是江南人在山里锯树造船用的锯子。黑龙身体被冰封,单一个头惊恐地不断回望着他们,瑟瑟发抖,似不相信自己会被如此对待。
那锯子贴着冰块的边缘锯下去,龙瞪大眼睛,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拼命挣扎,但又拿那铁锯子没办法。
“吱嘎”了半天,总算把它的尾巴锯了下来,摊在地上一大团。姬无瑕端详断口,发现黑龙的血是幽暗的墨绿色,背部有一条环环相扣的脊椎骨,侧旁有浑厚的肌肉,怪不得甩起尾巴来这么有力。总的来说,真的跟泥鳅的结构差不多。
姬无瑕突发奇想,如果眼泪能让人类得到治愈,多半动物也是可以的吧?那么龙行不行呢?本质上它就是一条大泥鳅……
姬无瑕脑门上的灯泡“叮”地亮了,端起手头的杯子,沾了一丁点眼泪。此时龙突出的双眼已经完全闭上了,整个头往下垂,舌头又顺着头继续垂,都垂到了地上,长长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