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颜知冷冷回绝,“陆少卿,你我皆是大衡的臣子,又同在大理寺,行事中有摩擦也是在所难免。颜某并不是鼠腹鸡肠之人,也不喜与朝中同僚私下往来。颜某看得出来,陆少卿是心中有抱负的人,既然如此,那便只管做好本职,不必将些小事挂怀。”
陆辰一肚子话又是被堵了回去,只能讷讷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话或许说的重了些,但达到目的便是,见这年轻人愣神在原地,颜知便直接撇下他离去了。
虽然已是深夜,大理寺门外仍候着软轿子,颜知上了轿子,在回府路上摸黑从袖中取出陆辰交上来的那份文书,又掀开一侧的帘子,就着清冷的月光打开来读。
颜府离皇宫和大理寺都不远,轿子很快便到了颜府大门。
这府邸是当今天子亲赐,当初便是按王府的规格建的,碧瓦朱甍,无比奢华,但凡在雍城居住过一段时间的百姓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人人都感慨颜知得了天家何等的恩礼,唯有他本人明白,这不过是赵珩拿来关活宠的,一个美观又实用的笼子。
府门打开来,里面仍旧守着好些提着灯的下人,都是熟面孔,却也都是生人。
全府上上下下,除了颜知和他的母亲,就没有一个不是赵珩命人安排的。
男女老幼都有,负责府内各种勤杂,说共通之处,就是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
从下人口中得知母亲已经睡下,颜知便没有去打搅,而是径直进了自己的卧房,屏退下人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暗处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单膝跪在颜知脚下。
此人名叫思南,是赵珩授意下安插他在身边的影卫,说是影卫,大概也只是为了监视他罢了。
颜知并不知此人是从何时开始跟着自己身边的,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直到后来有一次,赵珩将他叫出来,颜知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赵珩的眼皮子底下。
现如今颜知早已见惯不怪,甚至还让这人为自己送信,好少见赵珩一面。
颜知将袖中的宣纸取出,思南已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无需吩咐便立刻双手接过,然后便要退下。
“慢着。”颜知喊住他,“还有一件。”说着又取出一份文书来,正是陆辰方才交到他手中的那份。
思南将两件东西都仔细收好,然后便无声的离去。
颜知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估摸着人已走远,这才走到烛台边,取出一张绘着绳结图像的纸张,在跳动的火焰上点了,又丢进一旁的火盆。
凝视着它,直至确认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杀一人救一城
第二日的早朝上,拿到了名单的赵珩显然心情不错,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当他一脸微笑的与众大臣商议着民生大事时,心里大概正不知盘算着什么折磨人的阴毒法子。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看穿。
“不知情”,恐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福分了,颜知心想。
不过短短数日,雍城又出了两条人命案。
两人俱是工部派遣地方管理河堤修筑的御史官员,刚刚因南方决堤以致水灾一事被传唤至雍城问话,还未来得及面圣便死了。
因听到一些死状骇人的传闻,陆辰本想带人去调查,不料家眷却已将尸首早早火化,还口径一致都说是暴病去世。
至于原因,想也知道,尸首死状凄惨,若是真坐实为判官案,那便几乎等于定了贪赃枉法的罪名,到时候细查定罪,受了水灾的百姓千千万,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淹死人。
陆辰吃了瘪,也不惯着他们,直接草拟了文书送到颜知手里,要立案彻查江南溃堤的缘由。
颜知接了文书,当场将宋融传来,将件案子下放给了他。
宋融接了文书,看了看,问道:“颜大人,这桩案子,是要大办,还是小办?”
陆辰愣神片刻,一头雾水看向一旁的同僚。
“此案可大可小,相信你能把握。我只有一点交代——”坐在案前的颜知搁笔,视线一直落在砚台,往里面添了些水,又取了墨块研着,“陆少卿手里的那两起案子,最后必须定为判官案。”
宋融思忖片刻,便立即会意:“下官明白了。”
离开颜知的书房后,陆辰便立刻拉住宋融,问道:“宋大人,颜大人这是何意?”
宋融将他带到一旁无人角落:“颜大人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我这边如何定罪,定几人的罪,抄家,还是流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二人得是死在[判官]手中。我手上只要给这两个工部官员定了贪赃的罪,你便顺势将两起案子归入判官案。”
说到这,他摇着头笑道,“杀一人,救一城。颜大人这步棋妙啊。”
陆辰愈发不解了。
“我还是不懂……这一码归一码。无论这两起案子是不是判官所为,倘若江南筑堤的工程中有贪赃枉法之事,大理寺不理应调查清楚吗?”
宋融道:“还用得着调查吗?前年朝廷刚拨了二百万两于江南修筑堤坝,不说延续千秋万载吧,十年二十年应当不会出水患才是。今年也并非涝年,何以在梅雨季下了几天暴雨,便溃不成堤了?其中必有猫腻。”
“既然如此,不更应该彻查到底,将涉事之人一一法办么?”
“法办了又如何?田淹了,人死了,堤也毁了,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抄了工部上下的家,朝廷拨出的那二百万两能不能找回一半都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