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静静听完,露出一丝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
这时,一道白色的残影从灯火通明的屋外飞了进来,一只白鸟停在桌子上收了翅膀,它头上有浅黄色的冠毛,两腮有红色斑点,长得十分讨喜,一边蹦跳着,一边侧着头用乌溜溜的小眼睛四处看。
颜知像是已习惯了,将桌上的浆果拿到白鸟跟前,那鸟儿便低头衔住,一颗接着一颗的吃了起来。
赵珩认出那是先前他带来的鸟,左丞相当初献宝一般的送进宫里,颜知倒好,直接放养。
他确实说过任由颜知处理,便也不好多问,只是好奇看着:“他不飞走么?莫非剪了飞羽。”
颜知道:“它被养在笼子里太久,已不知去哪找吃食了,只能留在这。”
事实上,他当日就把笼子打开了,可那白鸟却只会在笼子边蹦蹦跳跳,不敢展翅高飞。过了几天,它总算开始四处飞了,可每到傍晚还是会回来找吃食。
赵珩看着那白鸟低头吃食的乖顺模样,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鸟笼子,又何必非得是竹编的铁打的呢?
可惜的是这一招对颜知不管用,世上的飞禽走兽总是求生,颜知若也是如此,一切反倒好办了。
孤独的鸟
赵珩伸手去逗趣,那白鸟也不畏人,反而往他伸出的手上蹭了蹭。
“朕忘了,他叫什么?白凤?”
“陛下上次来,说它叫玄凤。”颜知回答,又道,“陛下可知,玄凤并不是它的名字,而是这种禽鸟的名字。它不是大衡的鸟儿,是南方出海的客商带回来的品类。”
颜知之所以会知道这一点,只是为了了解这种鸟儿寻常吃什么,而让人打听到的。
赵珩并不是很在意颜知纠正了他,只觉得听颜知对他说话便觉得很开心:“原是如此,那是朕误会了。”
他盼颜知能一直这样和他多说说话。
颜知继续道:“这外来的品类固然稀少,在贵族商贾里却也是寻常玩意,可谭相却拿这鸟献给陛下,陛下可知,它的名贵之处在哪?”
“在哪?”
“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
“这类鸟,原是很少说话的。”颜知双眼沉沉看着白鸟,“要教会它学舌,需得将自幼将它关在笼子里,拿不透光的厚棉布罩在笼子外,让它独自在笼子里生活一两年,期间周遭不能有鸟声,也不能有人声犬吠,终日只能听见驯鸟人口中那么一句或是两句讨趣的话。就这样,十只里头,才会有那么一两只能学的惟妙惟肖。”
“为了让他觉得,只有学会这一句,才能告别孤独么?”赵珩了然,由衷道:“真是个好法子。”
颜知疲惫地垂下眼,他又忘了赵珩没有常人的心智,与他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自己也实在是自讨没趣了。
只是他不知道,赵珩虽没有体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却是最懂孤独的。他从幼时起便常常觉得自己被困在笼子里,笼罩在黑幕中,所以他非常理解玄凤这种鸟。
如果有能让他从这种孤独中挣脱出来的希望,他绝对会紧紧抓住,从此再也不会松手。
是夜,他时隔多年再一次搂着颜知入睡。
他一贯睡觉浅,夜里入睡时,身边一个侍奉的人都不能留,无论那是伺候着他长大的张礼,还是常年随身的影卫。
去青麓书院时,先岑皇后书信里也提了这事,所以江琼才会特地给他腾出一个大房间单独住着。
可是后来,他却亲自把颜知接去与他同住。
回到雍京后,他恢复了独自入睡的习惯,每次传颜知来也不过白日宣淫,完事便让他走,从不会留他在甘泉宫过夜。
而如今,却又一次为同一个人打破了这个习惯。
赵珩还记得在书院时,平时一惊一乍的颜知夜里睡起来却沉稳得很。
而他不同,睡觉总是断断续续。
每次睁开眼,借着月色看到眼前颜知那张睡颜像婴儿一样毫无防备,安心的笑意便不自觉的溢满了他的双眼。
可这一夜,他几次转醒,却看见颜知睁着眼睛,失眠到凌晨。
那纤长睫毛的阴影中,一双眼淡漠而无神,望着除了床幔之外,空无一物的床顶。
他还从没有这般清晰的察觉过——颜知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接下来,颜知当真在府中好好的休养了数日。
与先皇不同,赵珩相当勤政,雍京三日一小朝,半月一大朝。接连两次早朝都不见大理寺卿的踪影,官员中自少不了有些微词,可看见皇帝并无怪罪意思,也不敢贸然在殿上直言。
颜知白天在府中翻翻医书,晚上陪出宫的赵珩睡觉,不用忙大理寺的事,也不用给赵珩筹备名单,清闲得很。
皇帝把颜母藏起来之后,两人的关系反而变得亲密了。同住在颜府的季立春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更怪的是那个翰林院的年轻人,颜知昏迷时那般关切,第二天还跑来打听,可得知颜知无恙之后,却就此消失了,从未上门探望。
一个两个,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天傍晚,颜知照旧在卧房中看书,只等着入夜后赵珩过来。
他最近成日待在府里,天气又热,便日日只在中衣外着一件开襟的单衣。
按理说,身为臣子这样迎接圣驾无异于给皇帝当面一耳光,不过赵珩私下对这些繁文缛节从来是不在意的。
暮色西沉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下人的通传:
“老爷,门外来了个人,说叫颜光仲,是您在咸阳的亲戚。”